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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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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生,一梦落。
他常常在梦里浮浮沉沉,仿佛在虚无之海里窥探到冥冥中交错的因缘。
有时候一不小心,便会被万千洪流里的某条因缘缠上。
这一次的梦,是从进入玄师轩开始的。
梨花铺天盖地随风飞散,迷了双眼。反反复复,让他难以沉眠。
他睡不好觉。
明明在睡了,可还是好累。
如果可以,他倒是很想抓住她问问为什么。
明明只是一错而过的缘分,为什么一直纠缠不散呢?
他抓住了桑桑的手,但是就算他问了,她大概也回答不了吧。
他只静静看着桑桑的脸,问她:“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桑桑发现从东方青冥抓着她的手,她的声音就可以正常地传出来。
她大声喊道:“快管管你家的疯子啊!”
——你们是兄弟吧?你是他哥哥吧?是吧??
“……”
东方青冥对于桑桑的要求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看乱华……
是吗?他应该管他吗……?
东方乱华被他意义不明的目光看得炸毛,心里的警铃都要响炸了。不管他在想什么,都要赶紧止住他的心思!
“别多管闲事!我不过是跟朋友喝杯茶,你睡你的觉去!”
桑桑闻言,嘴角嫌弃地撇了一下,目光里满满地透着:你放屁。
“谁是你朋友!”
女孩子都说不是朋友了,青冥自然不会放开手。
他和乱华一人抓着桑桑的一边手腕,面对面僵持着。
桑桑展着双臂站成个大字型,觉得三人这姿势蠢透了。
此时吱哑一声另一扇房门打开,东方狱华一出门就见到这副宛如某种后院神秘三角关系的修罗场面,怔了片刻。
非礼勿视,非礼勿闻。
他清秀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周身高冷的气质却在诉说着他的不齿。大步迈出门槛,目不斜视地离去了。
桑桑缓缓深吸一口气——名声是浮云,不要紧。
呵呵。
……
桑桑早上卯时便起,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习惯性地要给自己梳上双髻。
然而手顿了顿,想到,两日前她就满十五岁了。
那是不是就不用再梳双髻了?
她不知道,没人告诉过她。
十五岁应该是花一样的年纪。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五官精巧,脸庞像花瓣一样柔软又美好。
只有一双眼睛暗沉沉的,有着不符合年纪的阴郁和不甘。
她讨厌花。
讨厌看起来像花一样的自己。
花开一季,开得再美,也不过数日就散了。
反正没有人会给她行及笄礼,她随便扎了两条侧辫,趁着雾蒙蒙的晨光走去餐堂。
简单地吃过早饭,便提着扫帚去打扫院子。
玄师轩的院子里四处都种着紫阳花,一丛丛一片片蓝紫相间。
在烟雨重楼雾霭不明的天气里,满眼尽是一片幽幽的阴暝之色,让人恍惚间辨不清这里是幽冥还是阳间。
这样的地方,总觉得冒出个仙狐鬼怪来也不稀奇。
“桑桑。”
桑桑听到一个悠悠的声音唤她,转头见到一身红衣的荆无孽站在紫阳花丛间的曲径中。
同是玄冥院的教习老师,他与永远都是一副沉稳持重模样的东方阙不同。
荆无孽一身妖艳之感,身上虽然规规矩矩地穿着三层中衣,但明艳赤红的外袍只是松松地披着,挂在肩上随时会落下一般。
他不束冠,漆黑的头发只是简单别在一侧耳后,柔顺地披落在肩上。
露出的单耳上戴一条长坠,坠着一颗不规则的菱形宝石。赤红的颜色像血一样鲜艳剔透,衬着他妖冶的面容。
桑桑从没有见过荆无孽不笑的样子。
他微微弯起的眉眼和唇角上仿佛带着从不消散的笑意,悠悠然然,又有些玩世不羁。
就像这紫阳花丛中冒出来的狐妖,美艳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老师早。”
桑桑低头请安,荆无孽笑着应了,浓淡正好的嫣然粉唇里吐出一句:
“东方阙唤你过去,随我走吧。”
桑桑一阵头大,东方阙老师一大清早喊她过去能有什么事?
她昨天在餐堂掀了桌子!
她怎么就不能忍忍?就不能安静低调得像不存在一样活着?
“可是我还没有扫完院子……”
桑桑还想拖延一下,荆无孽却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纸鹤。纸鹤没有点眼睛,只点了两个圆圆的腮红。
他随手往地上一抛,纸鹤化成一个有圆圆腮红的小童,伸手拿过桑桑手里的扫帚。
荆无孽悠然一笑,“好了,走吧。”
桑桑有时候想,这里可能并不需要她这个扫地丫头。
她跟在荆无孽身后走到玄冥院的书房。
玄师轩分五个院,每院由两位老师和一位院监负责,书房是三人公用的。
荆无孽进了屋便随便找个椅子坐下来给自己泡茶,桑桑只能硬着头皮走向东方阙的书桌。
“弟子给老师请安。”
东方阙坐在书桌前,古朴厚重的松木书桌上文房四宝摆放得井井有条。
他一如往常地肃冷端庄不苟言笑,玄鹤院监就环揣着双手站在他身旁。
玄师轩对老师的着装要求并不严格,但院监的服装却是统一的。
玄鹤院监一身标准的白襟黑袍院服,后背上八卦环围之中有一个古朴的“玄”字。
他一头纯白的长发也没有束冠,肤色冷白,眼上覆着一条遮眼的黑带,束在脑后长长地垂下。
整个人,仿佛就只有黑白二色。
桑桑听过一些传闻,据说,玄师轩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院监的眼。
只要院监想看,玄师轩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都能看见。
也有一些闲言碎语说,院监们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玄师轩造出来的使役。
他们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也不会累。
这些传闻几分真几分假没人知道,但桑桑觉得自己在餐堂掀桌子的事情院监可能真的看到了。
否则,东方阙明明一直像捡了个小猫小狗随手扔在院子里养着一般从来不过问她的生活,怎么会突然把她叫到书房。
她心虚地低着头等待东方阙发话,东方阙看看她,目光在她额头上停留了片刻。
“昨天,东方乱华在你头上贴了符?”
东方阙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桑桑稍稍松了口气,心道既然前因后果老师都知道,那应该怪不到她头上。
她老实地回答:“是,贴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桑桑哪知道为什么?
这不应该问那个疯孔雀吗?她哪知道一个神经病在想什么?
就像她走在路上被狗咬了,她又不能问问狗为什么咬她。
她郁闷地答道:“弟子不知。”
东方阙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情有点复杂,他不知道该把她算作是自己的弟子,或者不是。
他只是嘱咐道:“你在玄师轩凡事还是要谨慎些,毕竟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桑桑垂着头乖驯地应道:“是,弟子记下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来玄师轩是学本事的,而她是来求保命的。
所以她一定要小心谨慎安分守己,不能给人添麻烦!
东方阙看着她的神情,觉得她应该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但是他不擅长跟晚辈谈心,也没打算解释什么。
他的目光在桑桑额头上再次扫过,便落向荆无孽。
荆无孽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一个眼神就很懂。
他放下茶对桑桑招招手,“桑桑,你来。”
桑桑看一眼东方阙,对他低头致个礼便转身走过去。
到跟前见荆无孽掏出一个药罐,抬手拨开她的刘海。
额头红红肿肿的,还有点焦焦的破皮。
荆无孽妖艳的长相笑起来却十分温柔,用手指挑了药膏轻轻抹上去,“女孩子家,脸上要格外爱护些。”
药膏凉凉的,有很好闻的药香。
桑桑在荆无孽的笑容面前便感觉放松下来。
听说荆无孽和东方阙同龄,还是同一年出师的玄师轩弟子。
算算两人都是二十七八,但玄门的人看起来比实际上要年轻一些。
尤其荆无孽这个样子,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面对的是个师长。
荆无孽涂完药,对桑桑笑道:
“下次东方乱华再没轻没重,你找东方阙老师告状就是。你跟他们不一样,在他们面前就像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童。那些臭小子不懂的。”
桑桑抿着唇点了点头。
告状她是不敢的,怎么能劳烦师长。能允许她自己动手打回去她就很满足了。
待桑桑告退离开,荆无孽才重新拿起茶,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悠悠笑道:“东方乱华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东方阙正提笔展卷,沉吟片刻,回了一句:
“这孩子打小就有点小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