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重冥录》炼之蜻蜓

3、第三章

　　一到傍晚的逢魔时刻，烟雨重楼那雾蒙蒙的天空便明朗起来。橙红紫金的晚霞泼墨交错着，像一场惨烈厮杀结束后的画面。

　　东方乱华回房间换了一身衣裳。
　　玄师轩对弟子的着装虽然没有特别要求，但上课时还是不允许穿的太花哨。
　　所以他这么华丽精致的男孩子，下了课便换回自己花孔雀一般华丽丽的常服，与云之岫相携往餐堂去。

　　斜照的霞光映在东方乱华身上，渡上一层金红。
　　明明还是只是个少年，整个人看起来却越发靡靡而艳丽。

　　两人穿过一道道被染成金红色的回廊曲径走进餐堂。
　　五个学院的弟子聚集在这里，都是青葱的少男少女，各门各派神容各异。人多一热闹，便有些熙攘的烟火气。

　　东方乱华不去取饭，只一双凤眼乱转地寻找着，很快就找到了独自一个人吃饭的桑桑。
　　玄师轩的弟子们时常会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但没人主动跟她这个不该出现的异类搭话。

　　除了东方乱华。

　　他走过去不客气地坐在桑桑对面，一身牙白织锦华贵非常，层层叠叠的衣摆上青翠雀羽随着角度变换流转着多彩的光芒。
　　手里折扇极有姿态地轻摇着，嘴角勾起与他完美相称的弧度。

　　乍一眼，仿佛他坐的不是餐堂的木椅，而是什么华丽殿堂层层高阶上的宝座。

　　桑桑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擦干了。看到东方乱华出现她的面部肌肉隐忍地抽搐一下。
　　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刚淋了她一身水，又来做什么？

　　她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倒握住筷子狠狠插.进一颗卤蛋，一口塞进嘴里嚼着。
　　满脸都写着：我不想跟你说话，走开。

　　云之岫取了饭食走过来，顿时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
　　他好想转身走啊。
　　可是自己这好友是个完全不会看气氛的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打打圆场。

　　玄师轩的伙食很好，桑桑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一整个虎皮大肘子。
　　云之岫客气地笑一笑，试图缓和气氛道：“今天的肘子看起来不错，味道怎么样？好吃的话我也想去拿一个。”

　　他笑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让人生不出什么敌意。
　　只是看看他食盘里荤素搭配合宜口味清淡健康，肘子什么的就比较没有说服力。

　　东方乱华丝毫体会不到好友极力缓和气氛的良苦用心，依旧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桑桑，笑眯眯道：“胃口真好呢。”

　　关你屁事。

　　桑桑直接拿起肘子狠狠地撕掉一口，很有一股手撕烦人精的气势。

　　云之岫觉得自己汗都快流下来了，悄悄扯扯乱华的袖子——拜托你看看气氛，别打扰人吃饭了吧！

　　东方乱华却无视他，凤眼弯成狡黠的弧度，向前倾身对桑桑道：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哦。”

　　桑桑咀嚼的动作一顿，疑惑地反瞪他。

　　东方乱华缓缓坐直了腰身，双手结印，一道灵光如屏障一般将三人所在的桌子与周围隔离开来。

　　云之岫愣了愣，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起结界，就见东方乱华念动咒语，飞快地将一张咒符贴在桑桑的脑门上。
　　咒符瞬间燃烧起来，化成一撮飞灰飘落。

　　顺便还燎了桑桑几缕刘海。

　　云之岫都惊呆了，慌忙站起来——
　　“对，对不起桑桑！他一定是抽风了！你烫到没有！？”

　　桑桑低头看着落在盘子里的灰烬和烧焦的断发。

　　玛的。
　　还能忍？？

　　她阴沉着脸拍桌而起，对着东方乱华那张惹人厌的脸两手一掀——
　　“你这人有病吗！？”

　　东方乱华屁股都没抬，精准地躲开桌子掀翻时泼来的油渍菜汤。却没料到桑桑两步跨到跟前，狠狠冲他小腿踹了一脚！

　　——啊啊竟然是物理攻击！！

　　乱华捂着小腿，见桑桑恼怒地大步离去，赶忙抓住云之岫，“快，去追！”
　　云之岫哭笑不得，“拜托你别再缠着人家了吧！”
　　人家姑娘真的已经很讨厌你了啊！！

　　乱华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反而嚷道：“你没看见驱邪符烧起来了吗！？”
　　云之岫一愣，这才想到刚刚那是驱邪符啊，驱邪符遇到人类一般是不会燃烧……的？
　　？？

　　东方乱华再次拍拍云之岫，“走，追！”

　　发生在结界里的一切旁人无法看见，直到三人都已经离去，周围吃饭的人才恍然惊觉——
　　谁掀了桌子？
　　刚刚这里有人干架？？

　　毕竟是在玄门，片刻惊讶之后大家意识到热闹已经散场，没有什么可以围观，便又各自低头吃饭不再理会。
　　身在玄门就是这点不好，吃瓜都吃不着热乎的。

　　（吃瓜为什么要吃热乎的？不是吃shi才吃热乎的吗？）

　　有句话，叫做：事出无常必有妖。

　　玄师轩有些内幕，不是每个弟子都知道的。
　　比如每年进行淘汰之前，老师们都会给弟子设置重重考验。

　　东方乱华从小就听过很多轶闻，印象极深的一桩，便是有时会有老师特地安排妖物从入学起就跟弟子们一起同住同学，待到第三年还没有发现其真身的弟子，全部都被淘汰了。

　　这些考验的内容当然不能到处说。
　　但乱华是谁，他打小就开始未雨绸缪，趁着自己年纪小长辈们没有防备，该打听的都打听了。

　　所以在见到桑桑这个异类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发现了目标。只剩下揪出她的狐狸尾yi巴，发掘出她的真身！
　　他会成为第一个通过此关考验的人！

　　……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桑桑心疼着她没吃完的大肘子，脑门上还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自己应该安分守己，不能生事，更不能给人添麻烦。
　　可是她明明谁也没招惹，怎么就沾上这么个神经病？
　　看着人模狗样，怎么就不当人呢？

　　桑桑大步跨进弟子舍的拱门，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
　　“别生气，我给你道歉。走，去我屋里喝杯茶给你赔罪。”
　　“？？？”

　　早就等在门内的东方乱华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这里是玄门。
　　两条腿走路，快的过缩地术么？

　　桑桑一双眼都快变成死鱼的形状，像看天外生物一般看着这个锲而不舍地骚扰一个扫地丫头的小少爷。
　　她是造了什么孽？
　　老天是嫌她的身世还不够惨么？

　　“我不去！你放开！”
　　“放心，我只是跟你喝杯茶，不会对你做什么。”

　　放屁！
　　你的眼神不是那么说的！！

　　没错，东方乱华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要怎么逼出她的真身了。

　　一杯符灰水应该够了吧？
　　不够的话，来两杯？

　　桑桑想要挣脱，但东方乱华看似只是简单地往她手腕上一抓，她的身体就突然像木偶一般无法自主。
　　她惊悚了，这人来真的？

　　“我要喊人了！”
　　“对，你提醒了我。”
　　东方乱华单手结印，一道微光在她周围一闪而逝，暂时屏蔽了声音的外传。

　　他笑笑，“现在你可以喊了。”

　　？？？
　　不是她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个神经病的？？

　　桑桑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被拉向东方乱华的房间——她不想去！跟这个神经病共处一室绝对没有好事！！
　　就没有人来阻止一下这个疯孔雀吗？？

　　老天仿佛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在马上就要走到东方乱华的房间时，他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的人正对上桑桑那双惊悚求救的眼睛。

　　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少年像幽竹一般静静站在门内，眼睛里茫然的映着从自己走过的女孩。
　　女孩在对他喊什么，但声音却传不过来。

　　这画面，就仿佛一个怪诞的梦的延续。

　　他像是用了片刻去思索自己眼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乱华这是正拖着一个女孩子往自己屋子里塞么？

　　他是醒了，还是依旧在做梦？

　　“你醒了？自己去餐堂吃饭吧，再迟就过餐点了。”
　　东方乱华见到青冥也不在意，反正青冥睡醒了也只是觅食，对旁的事情不会关心。
　　他随口应付一句便要拉着桑桑进屋，青冥却突然伸手，抓住了桑桑另一只手腕。

　　东方乱华诧异地回头，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不按人设走？他不是从来不管闲事吗？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只是一个照面。一个照面而已，青冥不可能发现什么吧？？

　　东方青冥只静静盯住桑桑，目无旁物。
　　在他周围，时间都仿佛是静止的。

　　因为不见阳光而苍白的皮肤，幽深如漆黑密林一般的眼睛，看得桑桑像被摄了魂一般，心脏猛然跳漏一拍。

　　“我见过你。”
　　青冥悠悠地开口。

　　“她跟我们是一个院的弟子，你当然见过！”
　　乱华慌忙用力想把桑桑从他身边拉开，但青冥丝毫没有松手，依旧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
　　他对乱华的打岔视若无睹，恍恍惚惚地自语一句：“在梦里。”

　　——在梦里，在那棵繁花璀璨的梨花树上。
　　他见过她。

　　所以，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醒了，还是依然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