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死局》花笺尺素

7、其七 出征

　　贾诩发现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他才答应曹丕争世子之位，现在又要帮司马懿复仇，还有个曹操喜怒无常，成天令他提心吊胆，而他连司马懿的具体计划都不知道。
　　“你无需知道，只要不成为我的绊脚石就行。”那天他临走时冷艳高贵地说。
　　好吧，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表示理解。反正他也不想知道太多，和他互有牵制就好。毕竟知道得太多容易引火烧身。况且以他现在这个知情度，随便去曹操跟前爆个料司马懿就会死得很难看。
　　当然曹操到底会不会相信他这一介降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其实曹操成天忙着东征西讨，在许昌的时间并不多。
　　为此曹丕时常抱怨，听得贾诩耳朵快起老茧。
　　“我说，子桓，你就没别的事情要做么？”某天曹丕又缠着他非要他看他练剑，他毫不掩饰地打着哈欠。像他这个年纪可是需要充足的睡眠，比不得小屁孩们成天精力旺盛。
　　曹丕又把剑指着他眉心。这回是货真价实的玄铁剑。
　　“你叫我什么？”
　　“二~公子……”
　　“算了，就叫我子桓。”曹丕心情不错，对着园子里的花木劈砍着，枝叶飞了一地，“父亲很快就要与袁绍交战。这一回我也想去。”
　　他着意强调了“这一回”三个字。贾诩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记得他刚到曹营时就被这小鬼揪着衣摆，鼻涕眼泪直往他身上蹭：“你还我大哥！你还我大哥！”说起来曹昂确实是被他间接害死的。不过他本着无赖到底的原则，并不觉得与自己有半点关系。
　　献计害死曹昂和典韦还有脸来投降，竟然还带着自家主公一起来降。此等皮厚之事，也只有他贾诩能做到了。
　　他在众人芒刺般的目光里十分坦然。反正被围观又不会少块肉。投降怎么了，不投降难道等着被杀。战败了再降曹操估计就得看脸了，吕布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那张老脸，觉得嘲讽程度应该只会比吕布更甚。
　　后来曹丕似乎逐渐淡忘自家大哥的死，与他亲密了起来。
　　所以说活着是王道，活着才有机会逆袭，只要活着，好感度什么的都可以慢慢培养。
　　不过这次曹丕要上战场，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去干什么？”
　　“去保护父亲。”曹丕翻来覆去地凝视手中剑，“上回在宛城我还小，谁也保护不了。我不想再如此绝望。”
　　他对上他眼眸清澈无比，贾诩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没几日曹操果真下令与袁绍交战。
　　之前还犹豫不决的他，据说是因为十胜十败论下的决心。
　　而这言论的由来，贾诩其实心里有数，肯定不会像流传的那样，是出自郭嘉之口。曹操想打袁绍不是一两年了，他要说什么论早就说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他看着司马懿将他面前的酒尽数喝完，像小猫般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你这般费劲想让主公伐袁，到底有何谋划？”
　　难不成指望曹操自己战死沙场。难度貌似略大。
　　司马懿索性把贾诩面前的酒也抢过来，只是不接他话茬：“曹操不在城中不是挺好，你我也自由几分。”
　　（你直接说可以原形毕露就行了。）
　　到底年轻不胜酒力，司马懿似有醉意：“此次伐袁，你也去么？”
　　贾诩想曹操要带着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最好别去。”他两颊微醺，只是眯起眼，对自己手中的酒盅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贾诩才不怕。他又不是武将用不着冲锋陷阵，就算曹操战败了，大不了投降袁绍，还不是一样跟着混日子。
　　——倒是认真考虑了下是否该提醒曹丕。曹丕啊曹丕，你的人生怎么动不动就摆一茶几呢。

　　近来许昌城阴霾未散，大战在即，空气中也满是剑弩拔张的萧肃。
　　司马懿时常站在自家门前发呆，盯着从屋檐下落的雨水汇成线，在地面水洼漾起层层涟漪。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年三月，徐州也正逢雨季，本该是草长莺飞时节。却在青州兵的铁蹄下被碾压蹂|躏。
　　破城在即，他劝爹带着全家逃走，可爹誓要与城共存亡。
　　年少的他跪在地上求他快带母亲弟弟们设法出城，而爹只板着一张脸将他踹到一边。
　　说什么，陶谦仁厚平日素宽待百姓，破城在即何能弃之不顾？大丈夫生于世，死有何惧！
　　狗屁！
　　他只好去求哥哥，求哥哥与他一起走。
　　他还记得哥哥的手心温暖潮湿，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他哭得几乎气绝，说我不要当什么大丈夫，我才不要死。
　　徐州城门再也无力抵挡势如破竹的攻势彻底洞开，无数铁骑洪水般涌进城，那些骑兵见人挥刀就砍，无论是敌军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曹操早就下过令，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刀光剑影，戎马倥偬，天地一片血红。
　　他们在战火纷飞中拼命向城门口逃亡，他拽紧哥哥的手，喊着哥哥哥哥哥。

　　他恨死了陶谦，也恨他爹，更恨曹操，最恨的是那个出谋划策的人。
　　郭嘉。
　　他闭起眼。
　　一睁开对上一张欠扁的脸。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曹丕一身（明显过于宽大的）甲胄，佩剑系在腰间怎么看都别扭。
　　司马懿很快掩藏起满脸戾气，恭敬行一礼：“见过二公子。”
　　然后就被捉住了手。
　　“仲达，我要上战场了。你会等我回来吗？”
　　司马懿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作了一揖：“仲达自会盼二公子凯旋。”
　　曹丕笑眯眯，又去攥着他手不放：“叫我子桓。”
　　“……二公子说笑了。”司马懿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那手竟如铁钳般岿然不动。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曹丕将剑拔|出来，在他面前舞了几下花拳绣腿：“仲达，你看我厉不厉害！”
　　司马懿觉得好笑地口是心非：“二公子果真勇武。此次出征定会立下赫赫战功。”

　　曹丕笑得满脸都开了花，他收剑，又去抓他的手，被他不留痕迹地闪开了：“看我此去定将袁氏一族打个落花流水。等着我，我的皇后。”
　　司马懿觉得自己绝对听错了。这曹操一面争天下一面忙着寻芳，他儿子也不含糊，居然敢觊觎当今皇后。

　　满载爱的滋润的曹丕离开时志得意满，走起路来大摇大摆颇有一代大将风范（才怪）。
　　司马懿望着那个渐远的背影，皱起眉：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放弃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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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灰发少年竟笑着问我，为什么不把他扔到井里？

　　那井在私塾后院，是口没水的枯井，被遮盖在乱石头枯草之间。平日里小伙伴喜欢往里扔扔石子土块，大多数时候无人问津。
　　我仿佛绝望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手。
　　“文和，你要帮我！”
　　在这慌乱时刻我迟钝地想起他好像是叫作文和。似乎我也挺喜欢这个名字，虽然文气点，但听着很舒服。

　　他被我拽着，不知怎地心情居然很好，面对着一具尸体嘴角弯出小小弧度。他拍拍我的肩然后指指地上，意思是要我帮着一起抬。
　　他去抬先生的头，我拽着先生的腿，缓慢地挪到后院。
　　抛进井中时只发出一声闷响，好像落在枯叶腐木之上。他满意地拍拍手，示意我大功告成。
　　等等。他又抱起井旁一块大石头。他身材单薄，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我见状索性接过来：“让我来吧。”
　　他没拒绝，只是嘴角又开始上翘。我觉得他这样笑挺好看，便更加迈力地搬着石头。
　　说起来这大石头究竟做什么用的。我傻傻地搬着，忘了问。
　　“笨蛋，当然是扔进井里去。”他巧笑，手指着那口枯井，“这叫落井下石，堵住井口便不容易被发现。”
　　衬着月色，他笑容愈发明艳动人，比村口的二丫好看，比我娘还好看。简直就是……妖孽。
　　我在其中迷了双眼，再不知归路。

　　当时我觉得文和挺有意思，一般人看到这等场景恐怕早就吓瘫了。他不但不害怕，还帮我处理尸体。
　　很多年后我再回想，觉得这相识过程恐怖了点。毁尸灭迹的情谊。当然毁尸灭迹这种事，我们后来也没少干。
　　那时我于慌乱之中只对他出手相助心生感激，丝毫没去想他小小年纪冷静如此，该会是多心冷的一个人。
　　他眼中天罗地网，只等愿者上钩，而我亦步亦趋，慢慢迈进他织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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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塾关闭后贾诩在家被关了许久。等他好容易逮到机会返回去只见整间房屋破败不堪，后院杂草疯长，那古井完全没入草丛之中再也看不分明。
　　这是方圆百里唯一的私塾，那孩子或许与他相隔甚远，私塾关闭，他自然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他在满院冷落破败中撇着嘴，莫名惆怅。

　　难道就这样了，真的成了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