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其六 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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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折了枝翠竹当剑，左劈右砍地练了几个时辰，贾诩在一旁托腮心不在焉地看，还在脑内回放昨晚狗血的一幕——司马懿混进曹营，好像是来复仇的。郭嘉那小子貌似和他有点瓜葛，现在是由爱生恨爱恨纠缠的关系。曹操还不知道（或是假装不知道）自己抓回来的小猫是只藏起利爪的虎。
至于曹丕……他同情地望着他，本来是毫不相干的路人，真是躺着也中枪。
练到第七百六十五下，曹丕终于忍不住问：“你总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贾诩忙正襟危坐：“禀二公子，这剑法翩若游龙形似飞燕，剑光皎然如十五明月，我竟一时看得痴了，这真真是极好的。”
曹丕猛地对他刺过来将剑直指眉心：“说人话。”
“你舞剑真好看。”
他心想我总不能说你喜欢的人是来杀你爹的并且还和你爹的臣下搞暧昧吧。虽然昨晚司马懿并没明说要如何复仇，但除了刺杀曹操外贾诩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看来许昌城中很快就要有变故了。
叹气。真是在哪里都过不了安生日子。贾诩第一次认真考虑还不如回老家种田算了。
如果曹操肯放他走的话。
眼前又开始晃荡着自家那一亩三分薄田。他本就不是出身富贵，西凉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土，乱世中民不聊生，他十三岁那年父亲终于无法忍受食不果腹，扶老携幼领全家向着中原逃荒。
是有多少年未曾回去了。
曹丕练出一身汗，索性在他身旁坐下，学他托腮支个脑袋：“昨天，父亲夸我文章写得好，说虽不如子健词藻华美，却也别有一番平实滋味。”
他眯起眼笑，细长的睫毛垂下来，嘴角隐约浮现浅浅酒窝。小孩子心性，贾诩想。以前常看曹丕和拖着鼻涕的曹彰掐架最后被踩在脚下的泥土里。也曾见过一身白衣的曹植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哥哥抱哥哥抱地叫个不停。
这三兄弟的感情一向是不错的。
贾诩思忖一下，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的词句。
他摸摸他的头，“二公子，你是想在下帮你成为世子么？”
曹丕眨眼，并没介意贾诩将他当成小孩的举动：“当然了。”
“那你记住，从今天起，子建和子文，就是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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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反省了近几日的行动，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活跃。
要是曹操知道他对曹丕说过那样一番挑拨离间的话，定会觉得他干涉立储心怀叵测，说定某天就给他扣个某须有的罪名推出去斩了。
为此他惶惶不安好几日。曹操还没来找他，司马懿却来了。
是在将近三更，他吹了灯，正裹了被准备歇下。司马懿如月光一般自他窗户滑进来，险些吓出他三魂六魄。
他十分恼火。郭嘉也好他也好，怎么都喜欢不请自来！
而且他的进屋方式敢不敢再另类一点？
有这等身手，想必刺杀曹操也不是什么难事，虽说曹操不比他没心没肺，还喜欢梦中杀人。
他是不是杞人忧天了，替曹操担忧作甚，眼下分明是自己的性命比较堪忧。
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仲达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要一样东西。”匕首在月色下泛着森然的寒光。黑暗中他看不清司马懿脸上表情，只觉颈间一凉，“那晚文和兄偷去了我的秘密，如今也该归还给我了。”
贾诩试图辩解：“你怎么知道是我？”虽然他自己也知晓这辩解苍白无力，还有不打自招的嫌疑。
听得司马懿在他耳边冷笑：“我就觉得有人在旁偷听。为避免打草惊蛇暂没去追查。这几日营中却无半点流言。我想听去此等消息却能按下不提，只有你贾文和一人能做到。”
贾诩无语，在心中暗自佩服他的分析能力。他如此低调还会招来杀身之祸，难道只求自保也有错？洒家这辈子简直太不值了。
他闭眼：“秘密该如何归还？你想要的怕是我的命罢。”
司马懿只手上略一用力。刀刃刺破他颈上皮肤，温热地疼。
这等生死攸关时分，贾诩却想笑，直笑得肩膀耸动，司马懿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他眼中掠过一丝狠戾，“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正是如此。”贾诩游刃有余地以二指拈起匕首试图将它挪开，遭到司马懿的反抗后也不坚持，就任由他抵着他的喉。
“我有一局棋，这几十年间我只输过一次。你我不妨对弈一局，若我赢，你便饶我性命。若我输，我愿助你……完成复仇。”
黑暗中他感觉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颈上的凉意消失了。
司马懿冷笑着收起匕首：“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是输是赢我都不能杀你，还得跟你同舟共济。”
贾诩一脸严肃：“你根本不必杀我。我进曹营是迫不得已，这里谁生谁死与我无关。你要复仇尽管放手去做。但你若杀我半点好处也无，还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其实这个道理司马懿本就知道。他想。他只是来试探他的心意，而他也只是给他个台阶借坡下驴。
贾诩点上灯，在自顾桌上铺开棋局。还是那一局残局。
“仲达请。”他让他先选执红还是执黑。这残局红方车马炮不全，黑方大多已过楚河汉界有绝对优势，与他对弈过的人，一般都会选择黑方。
这棋谱是父亲留给他的。其实无甚稀奇，在西凉街边常有这种棋局，以这种看似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赢的假象诱惑人们下注，当年他游历，或者说在西凉流浪时也常在街边摆上一局，不过是用来糊口的江湖骗术。
司马懿思索片刻，指着红方老帅。
“我执红。”
他不顾贾诩满脸讶异，在他对面施施然坐下，眼眸里倒映出烛火的微光。衬得神色更加诡谲。
“既是必败，那不妨选劣势方，输了还能找找借口。”
简直和那人一样奇葩，贾诩又走神了。
“稚然，你要执黑还是执红？”
“什么意思？”
“……你选红色棋子还是黑色棋子？”
“哦，你早说嘛，这么文绉绉做什么！这红子少，下起来记规则比较容易，我就选红的好了！”
“……”贾诩当时尚年轻气盛，听完这种回答恨不得去挠长安城墙一百遍。和这种人下棋简直侮辱他智商有木有！
更要命的是居然还让他赢了，赢了！这在很长时间被他列为人生的一大败笔。
一盏油灯如豆，借着昏黄的灯光，两人隔着一盘棋，默默不语，只偶尔听得棋子在桌面上敲出啪嗒的声响，就连落子都小心翼翼。
一场无声的厮杀。
贾诩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为什么要报仇？”
司马懿头也不抬只管落子：“观棋不语真君子。”
（这是下棋不是观棋啊喂！）
“若你全家性命皆丧人手，你会不想报仇吗？”
贾诩眉眼皱成一团，假装认真地思考：“若是二十年前我或许会拼尽一切，只要仇人以命抵命。不过如今我只想好好活着。”
司马懿用食指摩挲着白玉棋子：“以命抵命算得了什么。死很容易。活着才最艰难……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贾诩注意到他说的是“他们”，他猜想他指的应该是曹操和郭嘉，但他觉得郭嘉其实挺无辜。像他当年被称“文和乱武”，须知那只是他献的保命之策。身为谋士不可能为所献的每一计可能产生的后果负责。
更何况他贾诩从不对别人的生死负责。
司马懿拈起一个小卒：“兵卒过了楚河汉界便只能一往无前，无法后退，也正因如此，他们往往会成为最大的威胁。”
“可一旦深入敌营也就没有退路了，只能以命相博，最终成为将帅功名的垫脚石。”
“那便玉石俱焚吧。”司马懿淡然地将车沉底，“我已一无所有，何须惜命呢。”
“你既知死容易活着才难，那为什么不好好活。”贾诩有感而发，“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如果你活得比你的仇人都要长，那你就能亲眼见他们一个个死去，复仇根本是多余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由不得你我的。”
贾诩觉得他这见解也太过时了。他一把年纪都不再相信命数了好吗！
若真是命中注定，为何那人死了，他却还活着。还一活就是这么多年。长得简直无聊到爆。
或许他还会活下去，年复一年地咀嚼回忆，煎熬。
然而他还是想活。所以才在曹操帐下成天装孙子。所以才会费尽心思讨好曹丕，所以才会稀里糊涂被卷进这么多麻烦里。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只是他的希望，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他还在神游，司马懿却已落下最后一着：“承让，我赢了。”
贾诩回过神来，看己方老将已被逼至绝境，仿佛听见楚河汉界上金戈铁马的悲鸣。
原来这世界上除了那个人，还有人能赢他。何况他还执红呢，真不可思议。
“你早知如何解这残局？”他输得坦然，对这只捡来的小猫越来越有兴趣。
“不知道。”司马懿狡黠一笑将匕首收起来。
“但我已看破其中玄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其六 对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