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金名册》木小空

24、喜与君相见（5）

　　未至酉时半，天色便已黑沉下来。王翠花早早便拖着玹末驾着云彩在天暮山上空游荡，原本放晴一日的天气，在夜幕来临之时，又下起雪来。
　　王翠花隔着结界伸手想要去触碰纷飞的雪，眼神空灵泛着可见的喜悦。玹末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微仰的侧脸，不由轻笑。这样的感觉太过平和，然而却实在是心之所向。
　　他曾经是天界的上神，为后土娘娘的下属，掌管凡间土地河川。曾受过众仙恭贺拜迎，亦因为一次失误而被众仙远离落寞过。任性下界，他终是用千年时间领悟到在天界不曾体会的道理。
　　“呼。”王翠花将手缩回袖子里，吐出一口气，氤氲出一小团的白气。她扭头看玹末，正对上玹末略带打量且温柔的神情，微微一怔，她便笑开了来，“上神，你在看什么？”
　　玹末很是自然地抬头拍了拍她的头，“漫天飞雪中，蓦地觉得一年年飞逝也不是一件多么难熬的事。”他看着王翠花略显疑惑的神情，低头轻笑了下，旋即抬头收回了手，“小首乌，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而我，好像没怎么变呢。”
　　听到他这样的话，王翠花眼中倏然一亮，她微微凑近了些，“上神，上神，我是不是变了许多呢？”
　　她入世不久，便觉得自己急于改变，如此才能在见到玹末的时候让他有所欣慰。这种心思很微妙，她似乎不太愿意用以往熟悉的模样与感觉去面对玹末。细细想来，或许她还是对当初的离开耿耿于怀，如果变化了些，上神是不是便更能接受她些？
　　玹末却是朗声笑了起来，“小首乌的确变了不少。”他对上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便笑得更亮，“皮肤更白了。”
　　王翠花面上一红，想起从小黝黑的皮肤不由一哂，她别开眼不再去看玹末。缭绕不清的云气遮掩下，下方的天暮山林被白雪覆盖，她极目望去隐隐看到条条山路，泛黑地点缀在皑皑白雪之上，倒是别样的景致。
　　“今日你同我讲了名册上几个人的事。”
　　听得玹末在身后低低开口，王翠花看向他，“嗯？怎么了？”
　　“尽管你只是同我讲述，但我却能想得到你在了解这些事的过程中，做了许久你不曾言明的事。而且，你也体会到凡人诸多复杂的情感了。这些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玹末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很轻，听在王翠花心中却是一震，“这些就是你最大的改变。原先是我束缚着你了，泰安县太小了，再过几十年，你可以朝着更远的地方走走看。”
　　“你又要赶我走？”
　　玹末一愣，他清楚地看到王翠花的脸色苍白，眼中有着不解、痛苦与落寞。他从未见过王翠花这个模样，那么多年王翠花给他的感觉都是很开朗的，遇到什么事都不当回事。她这般担忧，是自己做的太过了吗……
　　心下一沉，玹末又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愈发温柔，“你不要多想，你回来看我，我很高兴。”
　　在他温柔地注视下，王翠花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玹末收回了手，看着下方的山林，微眯了眼睛，“时辰快到了。”
　　“那我们现在下去？”
　　“不必。”玹末坐直了身子，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在静静地感受着这一方土地，闭目灵识大开之中，他看到了山风呼啸卷雪而起，看到了不少精怪出门觅食，听到了嘈嘈杂杂的各种声音，风声、水声、入山的人们交谈的声音、枯木断裂的声音。这一刻，数万生灵皆在他的神识之中。
　　王翠花屏息坐在他旁边，因着心情有轻微地紧张，她的身体绷得直直的，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打扰到玹末。她偷偷打量着玹末，看见他耳边的鬓发被风吹得散乱纷飞，连带着他绝代容貌亦有些模糊不清。心中微动，她的紧张便在这般静静地凝视中安静下来，饶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紧张。
　　很快，玹末睁开了眼睛。
　　“找到了？”王翠花看见她的动作，雀跃地问道。
　　玹末回她一笑，点了点头。继而袍袖一挥，便趋着云彩缓缓降落。

　　待落地后，王翠花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眼前的落脚点，是夹于三面山壁之下的一方山谷。环顾周围，落雪不多，谷中绿意盈盈。便在她前方不远处，几株硕大的雪松傲然屹立，树干下散植了点点草绿。
　　“小首乌，可辨别得出岁寒山在哪个方向？”
　　王翠花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虽说我不曾陪同上神你四处巡视过，也没走出过天暮山界，但是方才落下时我看到这里分明是群山之间的连接处，远远那座不曾见过的山便是岁寒山吧。”她抬手指了指北面，微仰了下巴得意地看着玹末。
　　玹末被她斤斤计较的模样逗笑，“那么你知道绥肆在哪里吗？”
　　闻言王翠花便是一愣，她看着玹末含笑的一双眼，不确定地开口，“莫非在这山谷的北面？临近岁寒山的地方？”
　　“嗯，”玹末负手前行，“小首乌越来越聪明了。”
　　看着玹末闲适的背影，王翠花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方才的话不像是夸她的。但是，分明也是夸她的。揉了揉有些冷僵的脸，王翠花慌忙跟了上去。
　　这个山谷比起主峰要温暖许多，一路而来的纷纷大雪落至这里只余点点星星，山路清晰可见，只是略有些湿滑难行。而王翠花方才僵硬的浑身也逐渐回暖，走起路来轻快了不少。
　　两人在谷底走了不到一刻钟，周围的树木却是浓密了起来，绿意更甚。王翠花感知了一下，这里分明有灵气环绕，她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玹末听到她的动静，轻笑了下，“这里便是天暮山地脉的起源了，是以生灵绿植繁盛，灵气四溢对修行也好。”
　　一听这话，王翠花便有些不高兴，“有这么好的地方，为何当初我修炼的时候，上神不带我来这里？”
　　玹末没有回头，声音中却是含有笑意，“怕你急于功成，慢慢来吧。”王翠花瞪着他的背影，瞪了一会儿却也释然。若是未至百年便修成半仙，那不是足足少了数百年与他相处的机会？
　　仙光零落从草木上一点点散发出来，王翠花一边小心着脚下的路，一边看得眼花缭乱。时不时能看到一些花草精怪探出头来，对上王翠花的视线便倏然消失不见。她觉得十分好玩。
　　“小首乌。”
　　她正与一个花精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听到玹末轻轻叫了她一下。抬头顺着玹末的视线看过去，便是一愣。

　　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只有一株巨大的香樟。约莫十数丈高，树冠广展，枝叶茂密，气势雄伟。
　　而在这樟树下，一名男子着蓝色对襟长衫，正倚坐在树下，墨发散落，神色安然地眯着眼睛。这名男子容貌并不是特别出众，然而却是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很舒服。他微扬的唇角，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很平和，很温柔。他的温柔同玹末的温柔截然不同，玹末的温柔需要细细体会，他的默默守候他的面冷心热，是他的温柔；而这男子，温柔已透骨而出弥漫全身。
　　王翠花很难相信，为什么她看到这个人，便觉得他十分温柔。或许是他太过平和的气息，或许是在听过他与承安的故事之后，不由自主为他加上的一层判定。
　　“绥肆……吗？”王翠花直起身子，走到玹末身边。
　　玹末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他。原来魂魄不在仙草内，而在这香樟内。”他举目远眺，声音中难掩欣慰与释然，“这般开阔的环境，想必他的心境又晋升一级了。脱胎换骨，不过如此。”
　　“那……我们现在过去吗？”
　　“嗯。”
　　玹末抬步穿过树丛走了过去，这般动静终于让绥肆有所察觉。他睁开眼睛，清澈的眼眸在对上玹末的目光时便荡起涟漪，他站来身来，对着玹末跪拜了下去。
　　“小仙绥肆见过上神。”
　　玹末在他面前五步远处站定，安然受了他这一礼，轻轻说道：“请起。”
　　“是。”
　　绥肆站起来，笑得温和，“方才隐隐察觉到一股很强大的气息，但却不能辨明方位，直到上神走近，绥肆才有所动作。如此怠慢，请上神恕罪。”
　　“无妨。”玹末凝视他一息，缓缓道：“如今你已仙成，便随本君上天界领职谢恩吧。”
　　面色一滞，绥肆抄手行礼道：“小仙有一不情之请。”
　　王翠花低眉顺眼地站在玹末身后两步处，听到这里便是愣怔了一下。两个问题出现在脑海中。一是绥肆要不要见承安一面，二是……玹末要回天宫，还会回来吗？
　　没有抬头不能看到他们二人的表情，因此王翠花更加屏息凝神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只听玹末低沉开口，“本君不得相应。受后土娘娘之命，待你仙成便引你去往天界，后土娘娘一片苦心，望你珍之重之。”
　　这话不可谓不冷峻，王翠花掀起眼皮偷瞄玹末的表情，心下一凛不由退后了一步。注意到她的动作，玹末向她看了一眼，王翠花只觉一股压力蔓延在头顶，重的她抬不起头来。原来……这便是他当年在天界的姿态……明明不是这样的呀，王翠花只觉得一道鸿沟横跨他们之间，无关于修为，无关于仙阶。
　　她与玹末差的太多了。
　　绥肆沉吟几息，终是再次躬身行礼，“有劳上神。”
　　“嗯。”玹末朝着王翠花走了两步，轻声道：“我去天宫一趟，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
　　王翠花怔怔地点了点头，直到眼前没有他的衣摆，鼻尖没有他的气息时，才缓缓抬起头来。一阵风吹来，使得仙草如波浪般扭动，她便在这清风中盯着天空，渐渐失去了脸上的神采。

作者有话说

　　加上七月欠的两章以及昨天前天的两章，小空在未来几天会每天两更补上，毕竟说了是要日更的。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