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金名册》木小空

23、喜与君相见（4）

　　“二十岁……”王翠花瞪大了一双眼，“一世百年，再相见时便又是近百年，承安是怎么度过那些年的？”
　　玹末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因为先天体弱，绥肆第一世因病早早离去。那时的承安虽然难过，但是好在用情不深，几十年过去便也心境淡然。更何况，对于凡人来说，死亡极为常见，乃是天命使然，承安便是再怎么不舍，也是懂得这道理的。百年过后，承安几乎将绥肆忘记。漫长而孤寂的为仙生活，绥肆只留下很浅淡很浅淡的痕迹。”
　　王翠花对此不以为意，“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的记性就很好啊，五百多年前的事我都可以记得住。我还记得那个叫做王翠花的小姑娘，还有他们给我绑红线想要捉我，上神如何救我的，教授我修炼诀窍，训练我的厨艺，这些我都记得的。我还……”
　　说到这里她突然愣住，因为她猛然想起来昨天清晨到达天暮山脚下时，她看着那个荒废的小院子，还以为距离她离开，跟玹末修行不过三十年！哪里是三十年，明明是五百三十年了……不是嫁为人妇，恐怕坟茔上的草已经几岁枯荣……
　　时光多久远，她记得很清楚的事情已经跨越了百年早已物不是人亦非，而她却像是被流年遗忘在几百年前。
　　玹末戏谑地看着她，“嗯？还什么……”
　　王翠花掩饰般地揉了揉脸颊，讨好地笑道：“那个，接着说承安和绥肆的事吧，我记性到底好不好，都不是重点啦。”
　　玹末浅笑，没有再追问下去，继续说着绥肆和承安的事。

　　绥肆第二世的时候，家境殷实，虽是富家少爷，但是修养极好，难得一见的好脾气。
　　约莫十岁那年秋，绥肆同家人出城登高。路过承安的小土地庙的时候，绥肆便问家人为何这土地庙如此破败不堪。
　　他的父亲摇了摇头，“经久失修，县令不知，无专人看守，是以破败至此。”
　　当时的少年绥肆听到这样的话，便在土地庙前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他起身对父亲说：“父亲常常嘱咐儿子须敬重神灵，土地虽小，亦在神灵之列。待我们回去后，父亲找人整修这庙室，可好？”
　　他的父亲自是欣慰，应允道：“甚好。”
　　蹲在庙顶的承安托着下巴看着这一行人越走越远，心头浮起一股多年不见的喜悦与感动。虽然她每天都可以过得很自在快乐，但是这样的感动却是很难见到的。
　　那时的她，还没有认出来这少年便是绥肆。
　　后来，绥肆的父亲果然找来一些工匠，将土地庙修整一番。承安看着焕然一新的庙室，自是感激这一家人的举动，时不时地溜去少年家看看，有能帮的便帮上一帮。
　　直到跟着少年的时间长了，承安感受到少年的气息十分熟悉，这才特意开了灵识去打量这少年的魂魄。这一看，却也没看出点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少年很像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的温柔，一样的虔诚。

　　“上神！”王翠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伸出两根手指，“我有两个问题。”
　　玹末悠然喝了口茶，点了点头，“嗯，你说。”
　　王翠花眯着眼睛盯着他，一脸玩味，眼中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一抹苦涩，“为什么承安的事你知道的这样清楚？”
　　“唔，第二个问题呢？”玹末挑了挑眉头，“你先说第二个，我想想第一个如何告诉你。”
　　王翠花被他的话噎到，嫌弃地瞪他一眼，最终妥协，“好吧，第二个问题就是，你要将他们十世的故事都讲给我听吗，很长很长的……你确定？”
　　“嗒”，盏盖轻轻碰在杯子上，玹末好整以暇地看着王翠花，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我就长话短说。你入世那年，承安曾经来找我，那一日是绥肆第十世的最后一日，承安求我去救救绥肆。在几生几世的陪伴下，承安越来越喜欢绥肆。每一世他的离去都会带给承安莫大的痛苦，而在接下来的百年时间里，承安唯一的盼望便是见到绥肆的转世。”
　　“后土娘娘曾经许诺绥肆的只有十世，那么十世为人之后，绥肆会……”王翠花微皱了眉头，想起了那夜狼狈不堪的承安。
　　玹末点了点头，“不错，会灰飞烟灭，消失不见。”他说到这里，看见王翠花郁郁不安的神色不由轻笑出声，“你不必为他们觉得难过。那一日，承安察觉出绥肆这一走怕是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才来求我救他一命。”
　　“所幸我在天界当值时，为后土娘娘直属部下。在绥肆魂魄尚未消弭之际，我斗胆请求后土娘娘救他一命。”
　　玹末完全忽视王翠花无以复加的震惊，很平淡地说着，“彼时后土娘娘却是笑了，她本是大地之母，又怎会不对她的子民怜惜？她告诉我，当初给绥肆的只是凡人的十世，十世功过之后，绥肆自会坐地成仙。只是由于沾染俗世气息过重，后土娘娘便将他的魂魄放置在一株仙草内，由天地精气对其净化，仙草孕育成精灵之日，便是绥肆重返这世间之时。”
　　趁着玹末停顿的空当，王翠花终于深吸一口气，截过了话头，“上神！你竟然是后土娘娘的部下！大地之母后土娘娘！原来你竟然这么厉害！可是你又怎么会下界在这里做一名土地呢……你跟我讲讲你在天界的事好不好？”
　　她这是明显跑了题，玹末亦不欲将自己的过去说给他人听，便当做未听到她的话一般，“而这便是故木生死册上会显示他的名字的原因，因为，这本册子本就是后土娘娘交给我的。”
　　王翠花伸手一捞，故木生死册现于掌心，“这是……后土娘娘的宝物？后土娘娘为什么给你这个？”
　　玹末点了点头，“后土娘娘怜悯绥肆，便将他的事交到我的手里。这本册子不仅显示凡人生死，亦显示执册人所在一切生灵的变化。只不过，册子会根据执册人所处的环境以显示不同的生灵，你入世便提示你凡人的生死，你入仙山环境，提示的便是山精妖怪地仙精灵的生死。”
　　王翠花看着故木生死册若有所思，“所以，这是后土娘娘对你的指引？”
　　玹末点了点头：“后土娘娘叮嘱于我，待绥肆重生，令我根据册子的提示找到他，并将他引回天界。”
　　他看着王翠花恍然大悟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他不会告诉王翠花，后土娘娘给他这本册子原本是希望他能参透凡人的爱恨情仇，以解心结，从而重返天庭。而他当日对于承安绥肆的事郁郁在怀，便让王翠花代替他去完成这样的事。
　　所幸，他说的话王翠花从来都是极其相信的。从来不曾怀疑。
　　“而你方才问的第一个问题。”玹末这一开口便顺利地吸引了王翠花的注意力，她无暇去想玹末的话，抬头很认真地等他说下去。
　　“当日我到达岁寒山的时候……”玹末略有些不自然，“承安趴在绥肆的身体上哭得很伤心，而她的回忆便透过泪水盈满了整个房间，我无意窥探，却还是探得了几分。”
　　王翠花盯着玹末略有些泛红的脸颊，“啧啧，想不到上神不懂得非礼勿视四个字怎么写的啊？”
　　玹末却是挥袖起身，朝厨房走去，“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给你做点心。”
　　“吃什么饭啊，没粥了！”王翠花满脸都是笑意，然而这笑意却没到达眼底。玹末方才的话错乱无序，饶是她听了个大概，心里还有更深的疑惑未能解开。
　　玹末位居上神之位，如何下界成为土地……对于他这般荒诞的行为，后土娘娘又是怎样应允的……
　　这些，他都不太想说呢。
　　王翠花看着玹末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将故木生死册收入手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也忘记了还没有吃饱这件事。

　　“上神，天暮山这样大，你知道绥肆化仙的地点吗？”王翠花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这件十分重要的事，“绥肆成仙之后，前几世的记忆他还有吗？就是……他还记得承安吗？”
　　王翠花看着玹末蓝色锦衣上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浮动，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她似乎越来越喜欢玹末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玹末没有回头，轻轻说道：“不甚清楚。不过，既然故木生死册有显示，届时通过神识便可按照册子的指引找到他。你不必太过挂心。”
　　“唔，这样啊，那我出去看看门外的仙草，说不定绥肆就在这里呢。”
　　站起身来，王翠花就要向外走去，但她蓦地发现玹末又忽略了她方才的问题，便顿住脚步，重复道：“那他还记得承安吗？”
　　听出王翠花语气中的不满，玹末转过身来，温柔笑道：“又不是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他怎么会不记得承安呢？”
　　得到这样的回答，王翠花显得十分欢喜，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玹末一时之间便有些愣怔，不过三十年，他却像是很久，很久都不曾见她这样舒心地笑过了。此时日光正好，照上她的发梢眉眼，在她身上镀出一层温暖的光芒，连带着他的心都暖和起来。
　　王翠花对着玹末挥了挥手，“上神我去看看仙草。”
　　玹末温柔笑了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