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金名册》木小空

18、守一人一诺（6）

　　听到莫问的话，王翠花不由皱起了眉头，赵铁柱示意她稍安勿躁。他轻声道：“当日与你约定之后，张东福被亲戚毒打，几日下不了床，所以才错过了与你见面。而当他病好之后，便去莫问亭找你，彼时你已经被恶灵魔化沉睡于地下，他等了你很久。便是如此，你也不能原谅吗？”
　　莫问别过脸去，沉默不语。王翠花见状接着说道：“你等了他七天，就对他失望，而他挣扎着病体去看你，一等便是五年。”她叹了一口气，“你也许在怨恨，他当初没有遵守诺言，而如今得知了真相，却接受不了他已娶妻生子，而你愈发凶残面目全非，便更加悔恨当初。可是你看他们一家。”王翠花指着忙碌欢笑的一家人，温软了眉眼，“何其无辜。陷入执念魔障的，只是你自己。”
　　“可是我忍不住！”莫问痛苦地抱住头，声音蓦地粗噶起来，“我控制不住心里嗜血的念头，一旦我想到当日在恶灵腹中的绝望，我便会失去理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杀了他。”她低低地呜咽着，语无伦次，“那些东西很腥臭，可是血味又让我兴奋……我不想吃的，可是……我忍不住……”
　　她忽然抬起头，目光乌黑一片已失去光亮，“正月初七……正月初七，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
　　王翠花心中不忍，上前欲安抚莫问，却被莫问浑身的戾气冲开了几步。只见莫问满目通红，周身在迅速魔化着，逐渐又变成了方才的模样，喉咙中发出语意不轻的怒吼，浑身躁动不安，她在奋力挣扎着，妄图挣开那根绳子的束缚。
　　眨眼间，赵铁柱便将王翠花、牛红红二人拦在身后，嘴唇轻动，有淡蓝色光束顺着那条绳子，渐渐笼罩在莫问周身，她的吼声越发凄厉，不断地挣扎着。赵铁柱轻轻松开了手，那条绳子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慢慢地变长，有灵性般地缠住了莫问的身体，令它动弹不得。
　　待光芒散去，莫问被束缚着躺倒在地，鼻间发出浑浊粗长的喷气，目光涣散，筋疲力尽。
　　“我们现在怎么办？”王翠花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莫问，余惊未定地看着赵铁柱。
　　对上王翠花焦急的目光，赵铁柱从袖中取东西的手生生顿住，他别开眼低声道：“为今之计，便是将莫问封印，只是我既没有封印的容器，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我只能保证束缚着她的自由，不让她加害于他人。”
　　尽管王翠花注意到他的动作，却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是方才太过耗费体力，微有不适。她想了一会儿，倒是突然想到一个可以出手相助的人，“这件事交给我，我请人来帮忙。”她扭头对红红说，“红红，你跟着赵铁柱，同他一起看着莫问。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
　　牛红红呆愣一息，旋即点了点头，“老板，你要去请上神帮忙吗？”
　　闻言，王翠花和赵铁柱俱是一愣。掩去眼中的不自然，王翠花摇了摇头，“不是，我先走了。”一个旋身便消失不见。
　　赵铁柱却是很轻很轻地舒了一口气，眼见暮色西沉，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他便对牛红红说：“我们带她回去，路上你跟我讲讲，什么上神的事。”
　　“哼，不告诉你。”

　　九重天，星君府。
　　一尊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财帛星君李诡祖正坐在几案后，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张来自凡间的愿帖。一旁的掌事仙官有条不紊地将愿帖分了组，毕恭毕敬地递放在几案上。
　　一名仙使从外间缓步走近，手握一张愿帖，于几案前行礼，“敬禀星君，天暮山界泰安县，有愿帖来送。”
　　李诡祖抬眼微蹙了眉头，往日不同地界的愿帖由不同的仙使负责，挑选后送由掌事仙官送到他面前，再由他审查以赐福赐财，少见有如此情况，便纳罕问道：“何人所求？”
　　那仙使又行一礼，“是一半仙，正在泰安县增福庙里叩拜，跪请星君现身一见。因星君曾嘱咐，此人求见务必禀启星君，小仙不得已越矩进入，望星君恕罪。”
　　诡祖抬手接过那张愿帖，通过法眼看去，只见王翠花正虔诚跪在神位前。他将愿帖收入掌心，“你尽职而为，何罪之有？下去吧。”
　　“是。”仙使躬身退了出去。
　　诡祖沉吟一息，对一旁的掌事仙官吩咐道：“本君下界片刻，府中事务暂且代管。”
　　掌事仙官行礼应道：“是。”
　　诡祖点了点头，负手离去。
　　他想着，日后若是闲暇，势必要同玹末探讨一下，上次那小子不是说已经有了决定，怎么还会发生王翠花求见自己的事？
　　王翠花跪在增福庙内，正忐忑不安地望着财帛星君的神像。她来找财帛星君，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她所认识的修为高深的只有三个人，一个玹末，一个赵铁柱，最后便是财帛星君。如今的情形，只有财帛星君或可一助。
　　正在等候着，神像忽然仙光大盛，李诡祖笑眯眯地抚着长须，从神像中走了下来。
　　王翠花大喜过望，慌忙叩首，“多谢星君现身相见。”
　　诡祖笑呵呵扶起她，“丫头还是如此客气，快快起来，可是遇到难事了？”
　　王翠花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为星君所言，事出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诡祖点了点头，“且行。”

　　冬风萧肃，青灯冷黄。赵铁柱和牛红红在院子里，守着昏迷的莫问，还在执着于“上神和王翠花之间不得不说的一二三事”这个问题的讨论。赵铁柱想方设法要从牛红红口中问出点什么，奈何牛红红这次倒是聪明了许多，咬紧牙关不出一言。
　　一轮攻击方歇，赵铁柱对着牛红红展开笑容攻势，尚未开口，他便察觉到一股很浓烈的仙气充盈在整个院子中。
　　他回头一看，便看到王翠花眉眼泛喜地站在一人旁边，那人活脱脱像是从神像里走出来一般，赵铁柱慌忙拉着牛红红跪拜了下去，“敬拜财帛星君。”
　　将赵铁柱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李诡祖笑容微敛，目光紧盯着赵铁柱，静默半晌才挥了挥手，“起来吧。”说着便再不看赵铁柱和牛红红，反而走到被捆绑着晕倒在地的莫问身边，指着她问王翠花，“丫头你说的便是她吗？”
　　王翠花强压住心中疑惑，她原本就有通过财帛星君去了解赵铁柱的心思，如今只能暂且压制。她也走了过去，“正是。”
　　李诡祖袖袍一挥，莫问便恢复了女子身形，身上束缚她的绳子也消失不见。她缓缓睁开了眼，意识逐渐清晰。感受到面前所站之人浑身气息纯净，仙光缭绕，莫问缓缓起身，下意识地便仆跪在李诡祖面前。
　　“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君欲将你收入清心境中改过自新，待你消除恶念，顿悟得道，自会放你出来。你可愿意？”
　　莫问深深叩首，“莫问愿意，然而临走之前莫问有一不情之请。”
　　诡祖自知她的请求，抚了抚长须，谆谆教导，“成魔登仙本就在一念之间，一念起一念落，自行把握。须知几度纠缠，早已不是旧时模样。你欲见他，本君便允之。你且离去，本君在此等候。”
　　莫问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牛红红瞪大了双眼看向王翠花，似乎在说，就这样让她走了？王翠花对她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关系。
　　直至此刻，王翠花如释重负，既为解决了这件事而欣喜，又为着莫问的救赎而释然。在这种轻松的心情中，难免夹杂了些许感伤。财帛星君仅仅一挥袖，便让莫问体内的魔性压制了下去，而她自己却是想出手都难。她再一次明白她同玹末之间的距离太远太远，如同五百年前初见时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他是修为极深术法强大的上神，而她不过是一个半仙，无论如何望尘莫及。她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哪怕能接近一点点也好，却在玹末画出的城墙外止住了脚步。
　　算了，不要想他了。
　　“王翠花多谢星君相助。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王翠花对着财帛星君行礼，心情难以平复。
　　诡祖笑看着她，“不必客气，我也是受仙友之托，何况如此小事不足挂齿。”
　　王翠花这次倒是听到他所说的“仙友”二字，顿时一愣，“仙友？”
　　诡祖眼中光芒流转，笑意更甚，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诶，丫头竟然不知道？当日华府一案，便是吾友玹末请本君相助，本君与玹末共事时便十分要好，帮你就等同于帮他，不必挂心。”
　　王翠花如遭霹雳，脑子里乱哄哄响作一片，“玹末请本君相助”这句话一直在眼前浮现，一字一字地蹦跳出来，却砸得她眼睛酸涩，心口钝痛。
　　原来，你没有抛弃我。原来，你一直在帮我。
　　我……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的有点晚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