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守一人一诺（5） ...
-
冷清的棺材铺，寒气四溢。放眼望去简单素朴的摆设，清一色的昏暗，无一丝喜气。
许是方才情绪过激，如今再看这往日里不甚在意的环境，冷静下来之后便觉得无限萧索。王翠花和牛红红在棺材铺里共同住了二十年，每一年打打闹闹流年一晃而过，翻东家墙越西家园，隐者身形蹭吃蹭喝享受凡人的欢乐，却没有刻意学着他们每逢新年便要将房间努力装扮一番。
她们为妖为精灵者，寿命都是以百年计数的，似乎是习惯了冷清且寂寞的。只是与凡人接触多了，少不了要学会一些凡人的脾性。
比如孤独寂寥，比如高兴喜悦，比如忧伤难过。
两人静静地在昏暗的房间内隔桌坐着，谁也没有看谁，空气仿若凝滞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翠花望向窗外，目光高远，神色淡淡的，她低声叫了一声，“红红。”
牛红红委屈地抬头看她一眼，应声道：“我在。”
“我方才说的话重了些，却不是因为你，而是我从莫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与其说是对莫问的所作所为气愤，不如说是我自己的迁怒。”王翠花说完这些话，才扭过身来，正视着牛红红，面上有些犹豫不决，“我从未同你说起过我的过往，却因为自己的任性出言伤了你，是我对不住你。”
“老板……”牛红红心头不忍，看着王翠花的模样，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可以明白，那定是让老板不能忘怀的事，“我不怪你，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知道的，真的。”
王翠花轻声笑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红红，这二十年并不是很多年。我们的寿命比起凡人来说，太长太长了，于我们来说，他们极为珍视的几十年，在我们长长久久地几百年内根本不值一提。”她又看向窗外，似是回忆，“我今年即将七百岁，七百年，比起二十年如何？比起……五百年又如何？”
牛红红面露惊诧，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老板竟然如此……年长，相较于她自己来说。是啊，她们才认识了二十年，二十年对于七百年来说，确实太渺小了。那五百年又是什么呢？
抬起左手，王翠花盯着掌心看了许久，名册现于手掌之上，她才笑着看向牛红红，“这本故木生死册，是天暮山上神玹末送给我的。”
“上神？玹末？”
王翠花抚摸着故木生死册柔软冰凉的封面，笑意便沉淀了下去，“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你还小。一千年前，上神玹末被贬至天暮山看守这一方土地生灵。五百年前，他救了我一命，并将我留在身边，悉心教导助我成仙。”
“可是，红红，你知道吗？”王翠花紧蹙了眉头，眼睛中满是不解，“就在三十年前，他突然送给我这本名册，让我离开天暮山。说什么让我去了解世界凡人的故事，回去说给他听。他不说缘由地送走我，却没有替我定下回去的日期。”
“上神不是说，你可以回去的吗？”牛红红有些底气不足，离开的理由太牵强了，兴许说让她回去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不能当真呢？
王翠花摇了摇头，旋即又笑了起来，“我觉得我很好笑，他让我走我就走了，他说我可以回去，我却不敢回去了。我等了三十年，想着等时间久了，他觉得差不多了，便将我召回去了。虽然他从未找我，我却很相信，我能够见到他。”
牛红红这才明白，为什么王翠花会对莫问的事那么介怀。莫问才等了几天，就对张东福失去了信心，而她等了三十年，却还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归期。而她之所以那么气愤，是因为她在害怕，她害怕上神早就忘记了这个被他放逐于尘世的人，她怕……她坚持不下去，如果有一天也不想等了，那该怎么办。
“老板，如果上神也在等着你呢？他在等着你自己回去呢？”
王翠花一怔，许久沉默不语。蓦地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将故木生死册收入手中，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那便让他等着吧。红红，我们去张叔家。”
老板……你情绪变化这么快，真的好吗？
牛红红提起裙边慌忙追了出去。
王翠花对牛红红的改变很满意。她不过是用了一个夸张的手法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就成功勾起了牛红红的母性光辉，让牛红红百般迁就于她。好吧，不能说是迁就，至少是原谅了她方才说话语气太重的错误。
然而若说起她对玹末真正的感情，好吧，她不愿意想这件事。
此时她们二人隐了身形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李玉琼张东福二人在烧饼铺忙活着。李玉琼大咧咧地揉面甩面掐团递给张东福，张东福擀面成形抹油放入炉火，两人配合默契，中间没有一丝停顿，约莫两柱香一炉烧饼便做好了，如此反复。
而张珍宝张珍贝两兄妹在一旁打着下手，添块炭拨弄一下炉火，招呼一下买烧饼的邻里乡亲。
这一家人，真的很幸福。在冬日中，温暖异常。
“王翠花。”
有声音犹如天籁响在耳畔，王翠花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可以被叫的这么好听，咦，等等，方才那个声音有点熟悉……
她扭头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赵铁柱站在巷口，对着她们二人招了招手。
王翠花拉了拉盯着烧饼肆意流着口水的牛红红的袖子，指了指赵铁柱所在的方向，便走了过去。牛红红兴致缺缺地跟了上去。
“你不是也隐了身形吗，怎么不……”方走到赵铁柱面前，王翠花就想问他怎么不过去，然而当她看清赵铁柱背后的东西时，想要说出的话便生生被堵在了嘴边。
牛红红不明所以，推了推王翠花，“老板，你怎么……”旋即她也失去了声音。
赵铁柱看着呆愣原地的二人，气定神闲地抖了抖手中的绳子，邀赏一般展眼舒眉，声音也亮了几分，“我抓到莫问了。”
王翠花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指着被绳子束缚的那团东西，“你确定？”
赵铁柱负手点了点头。
眼前的这团东西，貌似野兽，身形巨大几乎可以堵塞整个巷口，浑身褐黄，被绳子束缚着脖子明显引起它的不适，龇牙咧嘴地低吼着。既不像昨晚那团巨大的黑影，也不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形象。王翠花略走近了些，用手扇了扇气味，这气味也与昨晚从恶灵身上传来的气味有出入，隐隐有些……骚臭。
“你对她做了什么？”王翠花直起身子，义正辞严地挑眉看着赵铁柱，“啧啧，竟然把美人折腾成这个样子。”
赵铁柱气血一滞，明知王翠花是在说笑，但还是觉得心里介意得厉害，他介意王翠花这样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
然而面上却是没有表现，笑得一派清风霁月，“你该问她做了什么。魔化后的莫问似乎极度饥饿，需要通过吞食各种生灵以补充体力，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方吃完一窝黄鼬。我甫一出手，她便在灵力笼罩下变成了这个模样。”
闻言牛红红指着赵铁柱，十分嫌弃地皱起了眉头，“这么恶心的事，你还能笑得出来？”
王翠花却是拉着牛红红向后退了几步，黄鼬释放的气味有毒她是知道的，“你能不能将她先恢复原形？”
赵铁柱对莫问浑身散发的臭气恬不为意，将手虚放在她的头顶，一阵光芒歇过，莫问便以女子形象出现在三人面前。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绳子，旋即凶狠地看着赵铁柱，不住地磨牙。
牛红红对莫问姣好的面容很是惊奇，她围着莫问不住地抛出许多问题，莫问阴沉着一张脸，任由她在身边喋喋不休。
王翠花隔街望着张东福全家，目光满是不忍。
“你在想，如何处置如今的莫问？”赵铁柱也看着那个温暖的烧饼铺，轻声问道。
“我原本想着，若是莫问能解开心结，了解当日的情况，或许就可以免去一场灾祸。只是，她现在几乎失去了理智，即使告知了她事情的真相，她也听不进去。”王翠花停顿了下，继而说道，“但是如果杀了她，我却下不去手。”
赵铁柱呵呵笑着，“不是下不去手，是你根本对付不了她。”他的语气倏然认真起来，“有时候两人对决，不在乎功力高低，在于心狠程度。你心软，不忍置她于死地，而她却被仇恨蒙蔽，一旦出手，便是杀招。”
低头认真地思索着赵铁柱说的话，她承认，她说的很对。只是，该如何解决莫问呢？
“你想怎么做？”王翠花扭头问他。
赵铁柱偏头看她一眼，笑得毫不在意，“既然你不愿意杀她，那么只好由我出手了。”
王翠花伸手拦住他，周身仙气环绕，似乎只要赵铁柱一出手，她便不惜与赵铁柱动手。
“你要对我出手？为了魔化的莫问？”赵铁柱看着如临大敌的王翠花，有些纳罕地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你别逼我。”王翠花别开眼，不敢去看他。
静默一息，赵铁柱朗声一笑，伸手轻而易举推开她的手臂，“你看错我了。”
说罢便不再看王翠花一眼，他走到莫问身边，指了指街对角，“莫问，你看，张东福就在那里。”
原本沉郁的莫问听到这句话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固执地低下了头，没有看过去，说出的话亦是冷漠异常，“那又如何？他负了我，就要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守一人一诺（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