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金名册》木小空

15、守一人一诺（3）

　　相思婚宴用具店的店员觉得他们的老板很不对劲。只见他们老板站在柜台后，郁闷地用右手托着脑袋，左手指尖轻点桌面，目光是沉郁略带凶狠的。以至于全部店工都不敢大声说话，安静地站在负责的位置上，用眼神口型小心翼翼地彼此交流着。
　　诡异的气氛，偌大的店铺里一时只剩下赵铁柱手叩桌子的声音。赵铁柱不以为然，他实在是很郁闷。昨晚明知王翠花跟着，才将结界撤去的，谁曾想到莫问竟然对他用了美人计，而这一切竟成为王翠花嘲笑他的资本！更可恨的是，王翠花看见莫问坐在他身上，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可以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闲置了一上午，并未有客人来，眼见午时将近，店工们如释重负，眉眼终于带上了一丝喜气——可以远离老板了好高兴。然而这份喜悦还未持续太久，因为两个人的到来，他们的脸再次沉敛下来。
　　那是对门棺材铺的主仆二人，她们进店之后，不仅没让他们的老板有一丝改观，反而愈加凶狠，几近咬牙切齿。
　　棺材铺老板恍若未觉，还笑嘻嘻地同门口的两名店工打了个招呼，带着她的婢女在店内闲逛了起来。为她们介绍凤冠霞帔的店工，感受到背上凝聚的阴冷目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奈何他还是被职业操守束缚着，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很认真地同这主仆二人讲解着。
　　“啪！”厚厚的账本被摔在了桌子上。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的来源。
　　赵铁柱脸色青了又黑，冷笑着把所有人看了一遍，“手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午不开工了，你们走吧。”
　　店工们如蒙大赦，纷纷同赵铁柱告辞，近乎是夺门而去。
　　王翠花瞅着那仓惶的背影摇了摇头，走到赵铁柱面前，又摇了摇头，“啧啧。”
　　赵铁柱觉得眉峰跳了两跳，面前的人却还是佯装无辜且戏谑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快忍不住吼出来了。
　　而那个极其没有眼色的牛红红也走了过来，看了赵铁柱半晌，疑惑道：“你修为这么高，真的被吸了精气了？”
　　王翠花和赵铁柱俱是一愣，一息之后，店内是诡异的寂静。
　　“王翠花！我要杀了你！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赵铁柱青筋暴起，双手握拳，对着王翠花喊了出来。
　　王翠花捂着耳朵向后退了几步，眨眼间对着牛红红做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诚恳且悲痛的模样，“红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唉，你看看你的一句话让赵老板多么难过啊，还不快道歉？”
　　牛红红看了看赵铁柱的脸色，不以为怵，“为什么要道歉？老板，你看他脸色黑青，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我哪里说错了？”
　　赵铁柱：“……”
　　眼看态势逐渐偏离预计情况，王翠花摆了摆手，“好了，玩笑话到此为止，说正事吧。”
　　赵铁柱勉力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挥手将店门关上，带着王翠花和牛红红回到后院。他看着昨晚那张石桌，明显不自在地别开眼，在廊柱旁站定。而王翠花和牛红红倒是坐在石桌旁，微抬了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温暖地洒在这一方庭院内，有风将地面、房檐上的碎雪轻轻吹起，愈发的宁静自然。
　　赵铁柱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方才那般的情绪激烈倒是他不曾预料到的。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看向王翠花轻声问道：“昨晚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王翠花点了点头，“从你将恶灵带来这里开始，除去在结界中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
　　“在结界中，我用灵力灌注以消抹恶灵身上的伤口，然而在吸收了我的灵力之后，恶灵就变成了你昨晚见到的那个模样。她告诉我，她是莫问亭的守护，因被恶灵侵入心神而同化，实在是身不由已。接着我便撤走了结界。”
　　“嗯，看她后来的反应，似乎是妄图吸取你至纯至净的灵力，以增强她的力量。只不过她被你疑似轻浮的外表骗了，你的实力要比想象中厉害得多。”王翠花面上认真说着，然而怎么也掩盖不了眼中的几分笑意。
　　牛红红小声嘀咕了句，“那还不是被吸了精气，有什么区别？”
　　赵铁柱选择无视这二人的戏谑，沉吟几息，“她说的话，确实有欺骗的成分，但是也有一部分的真实。”
　　“哦？所以你已经知道她的来历了？”王翠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据她所说，昨晚你离去后，我便去莫问亭查看一番。那建造亭子的木材是五百年榆木，已经成精只余空壳。她或许不是莫问亭的守护，但却是组成莫问亭的一部分。”
　　“你说她是榆木精怪？”王翠花思索一瞬，觉得疑惑不解，“不对，她身上没有树木的气息，气息分明与山里土地的混杂气息相似，应该是是地灵啊。”
　　赵铁柱抬手拦下她的话，“你感受到的只是恶灵形态时的‘气’，她化身女子的时候，气息却改变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它有两种存在形态呢？”
　　“两种？”
　　赵铁柱点了点头，解释道：“这就是她自己所说被恶灵侵入心神同化，这半真半假，因为她不是被迫同化的，而是她自愿的。”
　　王翠花和牛红红对视一眼，只觉匪夷所思。王翠花问他：“你是说，她可以变化成恶灵，也可以变化成女子，但是两种的思维都是受她自己控制的，而不是她所说的，在变化成恶灵时便不受自己控制？换句话说，是她同化了恶灵？”
　　“是，可以这样说。”
　　“那么下一个问题，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铁柱一愣，静默一息道：“我询问了附近的山精妖怪，是他们告诉我的。而且……他们还给我讲了个故事。”
　　“又是故事？”王翠花想起上次玄思的事，不由兴致大缺，但为了弄明白这一切，便不得不听了下去。
　　“这个故事……”赵铁柱有些犹豫地看了王翠花一眼，“跟……张东福有关。”
　　牛红红差点想要从凳子上摔下去，“正在说恶灵呢，怎么扯到张叔身上了？”
　　赵铁柱也很无奈，“我也是听了这个故事，才明白了为什么恶灵昨晚会出现的原因。”
　　“那你快告诉我们吧。”牛红红催促道。

　　莫问的榆树并不在这里，她原本生长在在长西府。约莫二十年前，长西府城中改建，如此巨大的古树占了相当大的土地，修路建房多有不便。那时的莫问虽然有五百年的生命，但是法力低微，阻挡不了人们对她的砍伐。本体毁坏，于她不啻于灭顶之灾。她气若游丝附着在被卖向各地的木材上，静静等待着生命从虚弱的体内流逝。彼时小山上正欲修建亭子，恰巧购置了她的一部分木材。
　　泰安县所处地脉灵气充足，在亭子建好之后，莫问丝丝缕缕的气息在山上的各种灵气的指引下于亭子附近聚集起来，莫问恢复了气力，又活了过来。那一刻，整个亭子大放异彩，百姓们奔走相告。皆传言五百年榆木成精修仙，不仅不责备凡人将它砍伐，反而在此现身守护这方亭子，致使接下来的日子里，很多百姓叩拜于此。
　　那时的她还没有名字。
　　县令请了镇上有名的教书先生过来替亭子命名，先生也听说了亭子发光的事，在庭前沉吟半晌，缓缓道：“世人常说落叶归根，树神从长西府移至此，定是怀念故土的。正所谓‘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亭子便命名为‘莫问’吧。”
　　莫问坐在亭子顶端，看着教书先生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虽然不太懂得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胸口多了些让她觉得不适的情绪。她没有十分想念生长的地方，毕竟她被那里的百姓抛弃。而这里的百姓如此虔诚地对着她叩拜，让她很是感动。彼时的她是决定好好守护这座亭子的。
　　只是，化成人形之后，与凡人接触得多了，她慢慢滋生了一种情绪，发作时能让她想要哭出来的情绪。它叫做孤独。
　　因为她并没有满足凡人愿望的能力，久而久之，叩拜她的人渐渐散去，未至一年，便没有多少人来了。最后，只剩下了一人还在坚持着。
　　莫问觉得十分孤独，尽管在长西府的时候，她也是孤独一人，但因为懂得太少，所以未曾察觉。然而到了岐洛府，她感受过百姓的热闹，于是此刻的寂寥便让她觉得不适。
　　有些事，你习惯之后才是可怕的开始，一旦改变，便不知所措。
　　所幸，还有一个人陪着她。那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衣衫简朴，面容干净憨厚老实，很瘦弱。饶是每天带来的东西左不过几个馒头右不如简单的蔬果，莫问已知十分满足。
　　那少年想必也是孤独的，每每过来，便虔诚地叩拜，继而坐在亭子的台阶上，轻声说着他一天的作为。从他的话中，莫问得知他无父无母，从小便在亲戚的各种推辞下漂泊，做过各种各样的工活，很累很苦，但他觉得能活着，便是上天对他莫大的恩赐。
　　这样温暖的少年，莫问很想跟他说说话。可是她却在犹豫，害怕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吓着他。
　　而且，她不是树神，她只是精怪，担心他会讨厌自己。
　　在犹豫且期待中，一年便晃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恩，推荐 清漪的《莫问》，因为添加了背景音乐可能会有点卡，所以便把这个念头打消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听听这首歌，怎么说呢，很应景。
文中“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是小空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觉得很符合文中情景，就引用了。
莫问的故事下一章会交代更清楚，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