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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卷二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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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颜琛,你留下。”次日早朝后,豫珩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话,却令闻者心底“咯噔”一下,暗叹不妙。
等诸臣退尽,太和殿仅剩其二人,颜琛方拱手道:“敢问陛下有何吩咐?”
一声冷哼,豫珩径直走到他面前,邪魅的凤眼比平日更为上挑,显露挑衅的神色。未置一词,那强大的压迫感业已令颜琛的额上冒出细细一层汗珠。
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豫珩打算开门见山,问道:“你和言,是什么关系。”
“回皇上,正如您所见,微臣和睿亲王殿下的确私交甚好……”颜琛竭力回避着他锐利的目光,将脑袋埋得低低。
甚好?好到卿卿我我地喂药也毫不避嫌的地步是么?
心头涌起一阵怒火,豫珩反手把他狠狠抵在一根楠木红漆柱子上,托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听着。如若你胆敢对言有所妄图,朕必定教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就像陷入绝境反而无所畏惧,面对威胁,颜琛倒沉着了许多,鼓起勇气应道:“恕臣愚钝,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剑眉一挑,豫珩有些意外:哦?端的是不怕死。想来不让他尝尝苦头,他是不肯轻易与言划清界限的了。于是抓起他的右臂,诡异一笑:“昨天你是用这只手喂他喝药的么?信不信,朕可以立即废了它。”
明显察觉到他开始战栗起来,豫珩笑意愈深:“还有这双眸子。休让朕再看到你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否则……”修长的指在他眼前勾了勾,暗示会把他的双眼给生生挖出来。
“另外,他进言劝朕立后,也是你教唆的吧?仔细朕割了你的舌头。唔……或许直接杀了你会比较省事?”豫珩放话越来越毒,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亦越来越使劲;颜琛不由挣扎,试图摆脱,无奈力气相差委实悬殊。
他的脸色灰白如纸,却迟迟没有下跪求饶的意思。照这样下去,他还真有可能命丧于此。
然太监捏着嗓子的一声传唤到底拯救了他——“启禀皇上,睿亲王求见!”
11)
景言拖着病体守在殿外,半晌,才听见里头悠悠一声“传”。蹒跚迈开步子踏入殿中,却与埋着头一言不发地匆匆走出的颜琛擦肩而过;瞧他神态似乎挺古怪,不禁产生疑惑。
“来得正好,朕有事问你。”明明很心疼景言的健康状况,明明很想把憔悴消瘦的他揽入怀内,但转念想到他近来疏离的态度,豫珩板起了面孔,决定和他摊牌,正色道:“南景言,你是在怪朕即位之前对你有所隐瞒,还是怨朕谋害了先帝?半年多来,何以待朕如此生分?”
藏好眸中的痛楚,景言颔首低眉道:“臣过蒙圣恩,岂敢怨怼!无奈一直贱体抱恙,耽误了觐见,恳请皇上恕罪。”
恕你大爷!什么“岂敢”,什么“贱体”,从前他的景言哪会这样跟他讲话!
他气结,一掌击在龙案上,却见景言目光一滞,盯着红漆柱下方地板上的某件物什,口中喃喃:“这是……颜琛的羊脂玉佩?竟掉落于此?”
愣了愣,他一时无言以对:总不能坦白直说吧?假使景言知晓自己方才差点当场杀了颜琛,会不会生他的气?对于景言,他和那个混蛋,究竟谁更重要?
毕竟是傲视天下的帝王,他很快冷静下来,心生一计。遂以嘲弄的口吻戏谑道:“这得去问你的颜大学士。不过,他恐怕没有脸面回答你,呵。”
“何故?”景言不解。
豫珩慢悠悠走到他身边,并不回答,只贴近他耳侧悄然道:“你可知民间盛传朕有龙阳之癖一事?”
磁性的嗓音带了几分微妙的轻佻,让景言莫名脸上发烧,窘迫道:“还、还不是因为陛下不曾立后纳妃,方惹来些好事之徒飞短流长。”
“可颜琛信了。”豫珩眼色阴森,幽幽道:“适才朕原想留他谈论公事,怎料他突然提起了这一传闻,还大献殷勤,毛遂自荐要为朕侍寝。朕严词拒绝,他竟开始宽衣解带……这腰间玉佩,大抵是那时落下的。”
12)
微张着嘴,景言瞪大了眼呆呆望着豫珩那张极为严肃认真、完全不像在说谎的脸庞,许久,蓦地捧腹大笑起来。
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豫珩。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你笑什么。”
景言赶紧收敛,强忍笑意道:“以臣的了解,他定不会这般荒唐。陛下想必是……误会了?”其实他怎么不清楚,豫珩分明是撞见昨儿那一幕,醋劲未消,想离间他们吧?但这故事也编的太离谱了些。哈,他真觉得豫珩的孩子气可爱得紧。
“你信他,不信朕?”豫珩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那受伤的眼神令他心下一颤;道:“皇上言重了。只是臣与颜琛相识多年,深谙其为人……”
话尚未讲完,豫珩便冷冷打断:“总之,颜琛举止轻浮、殿前失仪,妄想以色谋权,确是不争的事实,朕必将依法严惩,杀鸡儆猴。倘若你执意袒护,朕也只好让你连坐。”
景言叹息:看样子你是真心想要治罪于他了?然事端由我而起,再多纠缠也是你我之间的瓜葛,绝不能将无辜的第三者牵扯进来。于是放柔了语调,无奈道:“豫珩,真相是怎样,大家心里都有底。你有气,往我身上撒就是,何必伤及旁人?”
因他终于不再唤自己“陛下”而欣喜了一瞬,听完整句的豫珩又沉下脸来:“往你身上撒?呵,为了保护他,你居然肯做到这个地步?”
尴尬的沉默。
豫珩气极反笑:“有本事放话,就不要后悔。”
说罢凑近,嘶哑的声音里竟含了些疯狂的意味:“天凉了,从今夜起,给朕暖床的任务便交由你来完成。唔,伺候得好的话,朕或许还会授予你皇后一位呢。”呼出的热气摩擦着景言敏感的耳廓,使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险些站不太稳。
“不准推托,除非你想颜琛被五马分尸。”朕简直沦落成一个蛮不讲理的暴君了,豫珩心中苦笑,景言,是你亲手把朕逼到这步田地。
既然注定做不到让你爱我,那么,景言,无论如何,请让我得到你。
13)
转眼已是隆冬。
睿亲王南景言长居于乾清宫的消息终于走露风声,震惊朝野。
本来皇帝性向成谜,有男宠也不足为奇,但偏偏临幸的是他亲生哥哥,实在是违背人伦,损害国誉。再加上近来他几度取消早朝,大有为“美人”不顾“江山”的趋势。
更可怕的是,他还阻塞言路。一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尚书直言进谏,旋即被削了官,以至于大臣们只得对此缄默不语,万马齐喑。
当然,纵使在朝廷内噤若寒蝉,背地里,他们依旧议论纷纷。有的好奇,这位鲜少露面的睿亲王莫非生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竟让圣上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执迷于其一人?有的则痛心疾首,想起《长恨歌》里那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一口咬定景言即是那扰乱苍生的“蓝颜祸水”。
以豫珩我行我素的性子,再多非议也形同虚设。
而景言做不到这点。倒不是畏惧那些流言蜚语中伤自己,也不是吝惜所谓的尊严——都是人之将死了,还在乎颜面作甚?他只怕有人借此大做文章,鼓吹豫珩“非真天子”,趁乱谋反——比如恭亲王南绍渊,就蠢蠢欲动得很。
关于此事,他必然会提醒豫珩,不过,要以一种特殊的方式。
推开窗,外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腊梅的清香扑鼻而来,无比醉人。
人间真令人眷念,是不是?只可惜,我大概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如此思量着,景言的眼底泛起氤氲。
透明的泪水一滴,无声落在窗台。
恰巧此刻,一瓣梅花飞过庭院的秋千,飘到那滴泪上,仿佛形成了一块名贵的琥珀,在暖暖的阳光下,闪耀着美丽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