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情》罹渊墨

2、下

　　与莫雨别过后，穆玄英也就去了自己所属的部队报道。位于西线的一支部队，长官是个善用谋略爱惜士兵的人，在军中也算有些名气。新领到的制式装备比起普通士兵来明显要好上一些，种类也更加繁多。隐隐的都泛着清冷的色泽，冰凉的触感却让人感觉十分安心。
　　穆玄英将它们分门别类的收好，往后的一段日子里，他将要与这些迷人的家伙们相依为命。
　　开始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像那些新兵般对于杀人的充满了畏惧与自责，心底却仍然有着几分抵触。毕竟即使是敌人，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他们身后也有在等着他们回家的人。而激烈的战况很快就让他无暇分心其余的事物。他开始分不清敌人与靶子的区别，每天带着一身留有余温的鲜血回到营地，也引不起他的半分反感。
　　他不再夜夜想起那个水车叽呀的小村庄，也不再时时挂念多久未曾见面的莫雨。活下去的欲望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与身体。繁重的任务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太多的死亡也让他感觉不到生命本应拥有的珍贵。在这种地方，人命太过廉价。他的双瞳中也不再有光芒与坚持，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平静。
　　只是偶尔，当他在宿舍里沉睡，当他在荒野中戒备，会有一个令人迷恋的声音在他灵魂中回荡——“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咱们就回家。”
　　每当此时，他对于生的渴望就会格外强烈，这已是他所拥有的救赎。
　　他要活着从这个地狱中离开，去见他的雨哥。他们会一起回家，回到那个小小的村庄，再不用被鲜血脏了双手，一辈子平静而安详的生活下去。就算平淡了一些，但每天一定都会很开心……
　　他们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绝不会再重蹈之前的覆辙。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这已经是支撑穆玄英的全部信念。
　　敌军的攻击日益猛烈，己方的战线却一退再退。长久的被压制下，他们在这块地区，已经要失去了立足之地。防线一旦崩塌，所带来的将是全面的败势。指挥部本着鱼死网的心态下达了命令，由各部精锐组成一支队伍，去找出敌军的军火库并一举摧毁。一旦成功，就将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但与之相对的，执行任务的队员们，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以失去利刃为代价，给予敌方打击。是得是失，已不能够被衡量。
　　穆玄英接到的任务，本只是绘制地图并将它交予另一支执行小队而已。不过是前期的准备任务而已，只要撤离及时，仍有很大的概率能够幸存。但可惜的是，这一小队的名单中，并没有莫雨的名字。
　　此时的军中，能够被称为精锐而存活的人，不过二十余人。还不乏已经受伤失去了战斗能力的人。除去这一小队的人外，那另一小队的名单，不用细想也能够确定了——所以他在交接地图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莫雨，丝毫没有为此而感到惊讶。
　　没有按照章程将地图交出，而是直接找到了带队的人。恰巧的是领队与他们是同届生，但也并不是多么熟稔的交情，几面之缘罢了。穆玄英对他还有几分印象，不过是因为这小子看起来斯斯文文，身手却是少有的狠戾。比起莫雨来虽然有所不及，但却多了一份大局意识。陈月曾评价莫雨像斩人的刀锋，此人若握刀的手，两个疯子一定很合拍。穆玄英对此不置可否。
　　“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不符合规定。”领队皱起了眉。
　　“都快死了还管什么规定，我和你们一起去！”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莫雨，他并不打算解释。因为即使他什么也不说，莫雨也一定能明白他的想法。
　　领队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莫雨，放低了声音道；“先把地图交出来吧。” 穆玄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妥协，也就毫无异议的交出了拿出了地图。领队拿到地图就转身和一旁的人研究了起来，也算是默认了穆玄英的存在。
　　其实就算是他不同意，穆玄英也不会离开。不过能够和平解决，又何必闹得太僵。
　　他挨着莫雨坐下，笑的若无其事“雨哥，好久不见。”
　　莫雨看也不看他，双眼凝视着前方的虚无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玄英看他这样，不禁有些无奈：“雨哥你生气了？”
　　“你太任性。”
　　听莫雨这么说，穆玄英倒也不生气，只是仍笑道：“我是个什么性子雨哥你还不知道么？我若是说让我替你去，怕是会被你一拳揍晕再扔回后方去吧？那我索性也就不拦你，和你一同去，总是可以的吧？反正你要是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莫雨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想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明白自己也阻止不了。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不再言语。
　　直到集合的声音响起，穆玄英率先站起，随后伸手将莫雨也拉了起来。为他拂去肩上的枯叶和细微的灰尘。他握住莫雨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面上仍是温柔的笑。
　　“雨哥，咱们走吧。”
　　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
　　多少年后的清晨，身着白裙的女子步履匆匆的来到小镇。她走过那间并不宽敞的酒吧，走过变为废墟的军校旧址。从挎着篮子的少女手中接过白色的茉莉花与小镇的祝福。
　　她沿着小路来到了小镇的墓园，将手中白色茉莉花放到了墓碑前。女子的裙摆随风舞动，长发挽起，显得温婉而又美丽。
　　她对着墓碑说了许多的话，像是最亲密的朋友那样。从战时的旧事到最近开始重建的稻香村。从童年的旧事，到自己的近况。
　　说完了这一切，女子又在墓碑前待了一会。最后深深的看了墓碑一眼，像是想要透过这块冰冷的石碑看看沉睡在此的人，是否得到了所求的幸福。
　　她在小镇清晨弥漫着的稀薄雾气中，沿着来时的小路，离开了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