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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且放轻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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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是惊鸿剑传人”的少女,自那白衣染血之日后,与山中行了三日三夜。
途中偶然经过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那偏远的山林阻隔了外界,留下了闭塞和愚昧。
朝廷的权威到不得此处,唯一的法规便是一姓族长的金口玉言。
她见过夫家的人,将自己族中寡居无子的寡妇安上通奸的罪名,活活沉在水里,溺死在水中。
就为了她不将分给其郎君名下的那两三亩薄田带走回娘家。
她见到那妇人死后,一山之隔的另一村落,整村的男人们来讨一个说法。
她看到两村的人对峙,就再没看下去,转身离开了此地。
少女的师傅曾对她讲过,莫要与愚昧之人言。
她唯一牢记的,便是师傅的教诲。
何况她唯一想出手去救之人,却是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里,唯一无辜的寡妇。
可当少女遇见那寡妇时,她早已死了几日了。就连那尸体,都在水泡得发胀。
她听了几日村中灯灭后的讨论,便将这寡妇死去的消息带给了她的家人。
当她的家人亲眼见得寡妇死去的尸体时,便忍不住狂喜。
‘利’字当前,何人不喜?
对这些山中之人而言,两三亩薄田就足够倾全村之力讨个“说法”了。
她没有看到结局,便下了山。
下了山后,又行了一刻的路,便到了山下的村落中。
村中的某间屋中传来女子呜咽的哭声,以及稚女的劝慰。
“阿娘啊,莫哭啦,莫哭啦。”
孩童稚嫩的劝慰,却让女子的呜咽声先是一滞,随后又比之前更响了。
少女手中的惊鸿剑早已归鞘了数日,她那一身白衣上所染的鲜血,也在河中洗过一遍,可这衣服却再无法变回白色。
“阿娥啊,娘的阿娥啊……”
从窗外向屋内看去,那女子抱着女儿,正俯身痛哭。
“娘缘何要要嫁到此处啊,若非大娘狠心,汝本因是那刘府的外孙啊……”
嫡庶之争吗?
少女想到自己的师傅曾经提过,却极其不屑的事情,歪着头,思索了几秒,便见到那女子从床底下的箱子里取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衫。
“阿娥啊,记得,这衣服千万别被你爹瞧见,要藏好了啊。等你大了,将这衣衫卖了,足够置备一套嫁妆了……”
说道此处,女子又哭了起来。
“我娘亦是良家子啊,那刘府的大爷喜我娘姿色,竟然将她强纳为妾……我虽是妾生子,却也是精细食粮着养大的,为何临到此时,竟然要将做姑娘时置备的衣服卖了,才能为阿娥你置备一套嫁妆?”
那女子细细数着自己的生平,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一连串的讲了一遍后,又摸着阿娥的头发,喃喃的念叨:“阿娥啊,娘的阿娥啊,汝可要记得娘说的话,待你长大了,待你长大了……”
少女望着女子手中那件放了许久,却也依然完好的红衣,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想了一下,便又取出了一块更大的碎银,将这两块碎银丢进了屋中后,待那母女二人见到这两块银两惊魂未定之时,长袖一揽,便取走了那套红衣。
正巧她要换一身衣裳,正巧那妇人要将这衣裳换了钱来为女儿置办嫁妆。
这交换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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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幼时学说话起,就不善言辞,不喜讲话,如若其师外出月余日,她便整整一月都不开口说话。
陪伴她的,不过是那苗疆的苍茫林中的蛇虫鼠蚁罢了。
那林中尽是危险又美丽的毒物,越是美丽,就越是身怀剧毒。
换了这一身刚买的红衣后,少女心中心中所想的,却是那侏儒老者曾经对她夸口所言之事。
他年轻时曾经夜访皇宫,见得那前朝皇帝所钟爱的贵妃身上所穿衣服。
那衣服由名为“轻容”的衣料所制成,穿在身上轻若无物。
若是轻轻一拉,便能轻易穿过一枚戒指。
可惜前朝已经倒了近百年了,此刻的新朝也已过了三十载春秋了。
那传说中的轻容,也不过是侏儒老者曾经夸口所见的某种事物罢了。
只存在口舌之间的东西,怎能比得上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
这衣服的料子还真是……
少女心中叹了口气。
她觉得这衣服的料子,实在没有原来那一身穿得舒服。
可惜现在这种小镇子上,也没有成衣店可供她选。
所以她也只能继续一路向南而行。
听闻那南海孤岛上有座白云城,那白云城的城主叶孤城,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剑客。
被赞誉为剑仙的剑客,必有过人之处。
这曾是侏儒老者对他生平唯一弟子说起过的事情。
他或许在那时,见着稚龄的她时,就望见了自己的死期。
她走的并不快,在旁人眼中,她迈开的每一步都是一般的宽度,可却在眨眼间,便从街的这头走到了那一头。
神鬼莫测的说便是缩地成寸之秘术,但在江湖人眼中,这却是一种精妙绝伦的轻功身法。
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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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老者在成名之前,便精通各地的水文,当他名声鹊起人人喊打之时,就更是借着自己通晓河川要道而屡屡逃得升天。
可惜这位惊才绝艳的老怪物唯一的弟子,却偏偏从小到大就既没在江河湖海边上生活过,也没亲眼见过。她对名川大河的概念,也不过是曾在书中读到过罢了。
一路往南海而行,中途她也依照师傅书上所记的内容,买了条船,自己撑着船一路沿河而下,离了喧闹的码头与依靠码头而繁荣起来的小镇后,便见到了两岸陡峭的悬崖峭壁。
她看着川流不息的江水,再见到那两岸的悬崖,忽然心中有些怅然。
一想到师傅曾对她讲起过的生平趣闻,里面便有一则他侥幸逃脱仇家追杀后,同样遇到了与此刻相似的情况。
然后师傅他便因小看了江上的风浪,落到了水中。
被江水卷了足足八九百里路后,她的师傅才抓住了悬崖与江水之间的那一块凸起的石磊,在这上面修整片刻后,再用那梯云纵的轻功登上了崖顶,逃出这绝路生天。
红衣少女想起此事,便跃跃欲试。
她此刻若一位追寻先师足迹,初入江湖的弟子,虽然背着师傅的期望,却也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当初师傅也做过的事情。
再轻慢狂妄之事,若是师傅曾经做过,那么就有了前例,也不觉得自己所行之举有何差错。
长杆一点船头,借了力,便直上悬崖。
脚踏峭壁之上,双手背于身后,长袍广袖,翩翩若仙人之姿。
一路不停的登上悬崖之顶后,却见得一场搏命之斗堪堪发生。
世人皆知落与悬崖之下,坠入江中,便再无活路。
可谁能想到,会见到有人会从崖下而上?
那红衣少女身背木匣,手握白布所包的木盒,便踏着以命相博的二人头顶,身姿宛若游龙般离去了。
她此刻的心情,从未有这般好过。
穿行于林中,阳光斑驳的落在她的身上。
站在树稍上,望着那一片茫茫的山林,忍不住这心中的好心情,便将侏儒老者那每年都会醉上一次后念得诗念了出来。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一字一句念出口时,忍不住带上了内力,听在耳中足有千金之中,又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念完了诗,她便拔剑而出,三尺青锋剑上含着剑气,一剑挥出,被枝叶所挡住的前路便露了出来。
只怕整个天下,唯一知道她在做什么的人,只有那早就化成了盒中骨灰的侏儒老者才知道。
他亲自教导了十五年的弟子,他亲手磨出来的“天下第一剑”,此刻不过是玩心起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一定猜不出来惊鸿剑的原主人怎么死的。【这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