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痕》蠖

30、第二十九章

　　“女侠不认识我了？”子弦的声音，骤然变得幽渺起来。

　　“这……恕在下眼拙，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也不能怪她，俞清向来不善于记人面目，这些年在江湖上见过的人，又实在太多了。

　　“三十年前，在渭水之滨，魏蜀对峙之时，我们见过一面的。”

　　“原来是你？”俞清想起了那个追打樵夫，被自己砍断枪杆的小将，那是她当年，跟魏军唯一的一次交手。

　　“那次我被女侠断了枪杆，逃回营去，还受了一顿责罚。”

　　“那都是我们年少无知，才做的事情。可我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在下梁皙，字子弦。”

　　“原来是梁将军。那时候，君为壮夫，我少年……”俞清感慨道，“谁知这三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女侠还没有太多变化，一眼就认了出来”，梁皙苦笑道，“只是我，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将军何出此言？”俞清一叹，又急忙道：“当年的小将，如今已是一方统御了吧。”

　　“见笑见笑。”梁皙摇头，“没有那回事。”

　　“将军谦虚了。”俞清笑道。

　　“不瞒你说，一言难尽哪。”

　　原来这梁皙，也算是几代诗书的世家子弟。三十年前，初入行伍，年少气盛，一心指望伐蜀建功，光宗耀祖。不料那年秋后，魏蜀兵解，西方撤防，只得随军回了长安，后来是出防吴国，留滞江北。数年间，辗转于东南一带，不无战功。

　　那时候，也正是俞清浪迹江南，渐渐闯出名号的年月。

　　此后，梁皙曾流转北疆，后来重新到了淮南，在诸葛诞帐下效力。

　　诞已从魏多年，无奈因两位堂兄，在吴蜀位高权重，一直不得升迁。直到近时，才升至扬州都督，镇东将军。梁皙在淮南，亦统一旅偏师，少年的宿愿，终于稍许得偿。

　　然而到了甘露初年，司马师大权独揽，排除异己，召诞入京为司空，实是要解除其兵权。诞一怒举兵，送子为质，联吴相抗。后来司马师发兵征伐，诞兵败，帐下数百人皆被戮，梁皙因为不是亲随，才侥幸逃得了性命，于是又回到北方。

　　“人说诸葛一门，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清虚在旁叹道，“一门三国为冠盖，天下无匹。然而荣则荣矣，这样的世道，如何不教人烦闷？”

　　俞清，梁皙都点头称是，又继续说道：

　　“此后调回中原，半是赋闲。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自知从此，不得重用，只因家道中落，姑且留在军中，混一口饭吃而已。不过，过了这多年，究竟把那功名利禄之心，也看淡了许多。”

　　又指着林素道：“风尘京洛之时，遇见了这个马君平的高徒，认为义女。”

　　原来四五十年前，马钧，欧简，蒲元三人，皆善铸刀剑，载酒当歌，以兵刃为戏，合称江湖三大剑师。后来，这三个人各取其道，都淡出了江湖。蒲元留蜀，后来曾在军中，最后亦归隐。欧简自离蜀地，便归隐山东家乡，未尝出仕。马钧入了魏军，监造军械。青龙年间，明帝曹睿大起宫殿，造芳林园，拆承露盘，终日游宴，群臣谏诤，俱不听从。马钧身为督造，却不进谏，并力促工，因此声名扫地。

　　虽然如此，但马钧久以锄烟剑知名，性情亦随和，因此门下徒众，仍是不少，这林素，便是其中佼佼。自然这些徒弟，日后多半都在魏军之中。

　　彼时战乱仍频，征伐相间，但三分鼎立之势，渐渐已倾颓。后来钟会，邓艾帅兵伐蜀，征调兵士，梁皙又到了钟会军中，仍居偏将之位，原是留驻在汉中，因此与清虚相识，甚是投缘。破蜀之后，调守剑阁，因此不曾碰上成都的变乱。今番，本是征调期满，回长安缴令去的，顺道来探望清虚，却不想遇上了这些事。

　　俞清听了这话，心下正是不好意思，却见梁皙转身对清虚道：“道长，这几个军士，都是我帐前亲兵，跟了多年，今日在这里伤了，也不是他们过错。既然到了观里，还烦道长照拂一时。”俞清见那林素也站了起来，闻言一惊，正要说话，清虚倒是会意，忙道：“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山中路险，依我看，梁兄也不忙这一时，不妨待到明日再走罢。”

　　梁皙点点头，便又与林素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