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痕》蠖

13、第十二章

　　仲秋将至，亮的身子，眼看是一日不如一日，几乎已是病在榻上。别说再出营演阵，就是巡视，也极是艰难了。自然有军医来诊视，但下了汤药，仍是一无起色。

　　重要的公文，亮还是尽量处理，然而耗费心力，病又加重。那日方把公文送走，便在榻上歇了许久，气息不定。俞清在帐中，暗暗着急，却也毫无办法。到了傍晚，亮忽然又撑起身子，俞清忙上前搀扶。

　　“带我到外面去。”

　　亮还能勉强爬到高处，往北一望，但见渭水汤汤，日夜东流，对岸的魏营，还是警戒森严。但是远近各处山岭，已渐觉干旱，现出了黄色。离此不过两百里的长安城，肯定已是落叶纷纷。

　　这种时节最容易触景伤情，亮本是不宜出来，但他既然要来，谁也没有办法。

　　“我几次北征，互有胜负。到了最后，也还是不能成功。”亮喟然一叹。

　　“他们总是挂着免战牌，不肯出战。”俞清看着对面的魏营道，却又自忖此话不妥，偷眼一看，亮不曾答话，只是往东北望去。

　　“丞相在看什么？”

　　“只要过了秋收，这渭南的百姓，就是我们刘家的子民了。”亮指着左近的田畴，微微冷笑道，“只不知，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这话俞清信。下面军民杂耕的田里，用了西川的方式，掘渠引水。已经看得出来，今年的收成，必定远胜以前。俞清下田时，见到那些魏民，说起蜀汉，只怨爹娘生在渭滨，恨不能搬过去住。不过从高处放眼望去，塬上的树丛飘下一些黄叶，随风过处，秋日残阳，已显出几分空阔，只是天气还不太冷。这时离秋稻收割，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亮指着那夕阳落处，道：“这时候，成都的金风玉露，大约已经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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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

　　二人回头一看，却是杨仪，姜维，并一干帐下官吏，齐齐跟在后面。

　　“你们不在帐中，到此来作甚？”亮有些不满。

　　“丞相……请行祈禳之法，以延阳寿。”好半天，姜维才小心翼翼开口说道。

　　“你真的相信那祈禳之法？”亮有些怀疑地看看姜维。

　　姜维低头无语。旁边众人，一时也都沉寂下来。

　　“丞相！”杨仪忽然上前一步，“请丞相速行祈禳之法！”

　　“请丞相速行祈禳之法！”

　　众人齐齐跪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请丞相速行祈禳之法！”

　　俞清也一起跪下了。

　　亮仰天而望，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好吧。”

　　接着扭头对俞清道：“那么，七日之内，不要到我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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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俞清白天仍然随兵士们出哨，晚上则不时到大帐外打听。每回过去，总是见到姜维或者杨仪，轮流在门外把守，所需物品，另由两个侍卫送进去。其余的人，一律不准进帐。

　　主帐之外，那些知道内情的近侍，本已受了命令，不准走出此营。其实也无人离开，都是终夜守在外边，或者倚着栅栏坐着，或者取了个草席，累了轮流打个盹。这是八月中秋，在野地里，到半夜露水便湿透了衣衫，他们全然不管。不过中夜时分，四围安静，俞清抬头看看无风的旌旗，垂在旗杆顶上，夜露飘零，竟还能听到草丛里有蟋蟀的声音。再看旁边的人，有的不时望着北斗星，又望望月亮；有的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大帐里，通宵达旦的灯火。

　　都说，这祈禳之法，若七日内主灯不灭，亮便可延寿一纪，若灯灭……那自然另当别论。

　　大帐里亮光甚是耀眼，显然不止点了一盏灯。已经过了六日，那帐中透出来的灯火，还是辉明，照得四边的野草，都有些湿润的反光。

　　知道的人个个喜形于色，就连亮自己，也不免生出了几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