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死瘸子》陈年他惑

9、嗨，死瘸子（9）

　　Y城的秋天似乎总是短暂的，一晃眼便进入了深秋，连绵不绝的风卷走潮湿的痕迹，也吹黄了树木的叶子。

　　落叶随风簌簌而下，像是祈盼与泥土的接触。时节尚好，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医院里也总是不缺人的，每一天，迎来送往，人世间的无数悲欢离合在此上演。

　　很快到了查房时间，医生护士例行进来查房，乌泱泱一队人马，挤进了这间不大的病房。

　　马蔓蔓意外造访，林浅似乎也默许了她留在病房里，索性随她去了，并未再开口让她离开。此刻马蔓蔓正在认真听医生的问询，与其他病患的家属别无二致。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马蔓蔓狗腿的连连点头，甚至觉得了解的不够透彻又跟着医生出了病房，在走廊里咨询些林浅的其他情况。

　　管床医生文彦年纪与林浅相仿，却早早聪明绝顶，他也是第一次见林浅的家属，也未过多寒暄，只当是林浅的妹妹。

　　马蔓蔓询问，他便也就嘱咐几句。“送来的时候出血量很大，人已经失血性休克了。好在现在出血点已经控制住了，肠胃疾病，就是得慢慢养，着急不来的。规律的作息很重要，暴饮暴食、饥一顿饱一顿都很容易造成他这样的情况。按时按量的吃饭是不容忽视，家属还是要多提醒他，不能为了拼事业就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这几天还是不能进食，等出院后要少食多餐，以流食，软烂，易消化的食物为主……”

　　马蔓蔓仔细的听着，继而担忧起来，出院后谁来照顾林浅呢？

　　他的家人都不在Y城，看样子林浅也不打算联系家人来这里照顾他，而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也不会做饭。所以，首先要找个靠谱的钟点工阿姨才行，马蔓蔓在心里盘算着，转头进了病房，发现林浅和护工大叔说着什么。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她殷切的走过去，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林浅的默许，机灵如马蔓蔓，她怎么会不懂，古板的老同志显然是有所触动，她需要再接再厉才好。

　　而林浅见她进来，几乎一瞬间就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一直在输液，即便断食断水，他也十分迫切的需要解决下个人的生理问题……

　　“你出去一会吧蔓蔓……”

　　“啊？！干嘛叫我出去。”她见护工手里拿着尿壶，心里了然，但如果就这样顺从的出去，这个总是躲在蜗牛壳里老男人，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对她敞开心扉。

　　马蔓蔓假装不懂，眼睛一眨，忍住狡黠的笑意。她三两步走进来，自顾坐在了病床旁的凳子上。

　　林浅窘迫的要死，马蔓蔓温柔的攻势令他招架不住，刚刚有所松动，准备接受这样一份热烈的爱意。现在就被一个巴掌拍醒，让他面对这难以启齿的画面。

　　让他躺在床上，在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女孩子面前方便……不如让他去死。而眼观马蔓蔓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非要再说点扎刀子的狠话才能让她离开吗？思绪翻飞，内心挣扎不休，他能拿她怎么办……

　　还未开口恶语伤人，马蔓蔓站了起来，绕过床尾拿过护工手里尿壶。

　　“林老师你是要上厕所吗？不用把我支开的，我既然说了来做你的小护士，就要学着照顾你呀！更何况生病身体不舒服又不是你的错，生理需求也不是你能控制的，谁都有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嘛，你说是不是？”像是被人猜中了心思，两人的目光有一瞬的相触，林浅很快偏开了头，马蔓蔓又对一旁的护工道，“大叔帮忙出去借个轮椅呗，等会太阳出来，温度高一点可以推林老师出去转转。”

　　目光最终长久的停留在林浅的脸上，脸色有点臭。受伤的左腿和监护仪各种管线大大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把他困在这张病床上，任人宰割。

　　羞怯难堪的情绪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这个时候又被马蔓蔓巧舌如簧，步步紧逼，他却根本找不出反驳的话。

　　不止肢体被禁锢，现在连思维都像是被冻住了。正要开口挽留作势欲走的护工，病床上的薄被就被马蔓蔓一把掀开了。

　　对方根本不给他退缩的机会，马蔓蔓凑了过来，附身在他面前，靠的近了，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温言软语响在耳畔，听清字句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一把年纪了，你还不好意思？”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那些不言而喻的心思毫不掩饰。林浅无力争辩，抿紧的唇挤不出一句话，唯有偏开头不与她产生视线的接触。心下一横，便纵容着随她去了。

　　“需要我帮你脱裤子吗？”她戏谑的挑眉，马蔓蔓只觉好笑，眼见他耳廓瞬间红透，连无关紧要的调侃都经受不住。

　　揭开被子，林浅的左腿打了石膏，右腿被棉质的病号服勾勒出孱弱的轮廓，细瘦而孤单的在床铺上，让她有点心疼。

　　无遮无挡的面对这双残弱的腿，马蔓蔓收起了顽劣的心性，缓缓呼出一口气，认真道。“不用觉得难为情，受伤了不宜挪动而已嘛，你就把我当做护工呗。如果你实在觉得难堪，我去找护士问一下可不可以起床去卫生间。你看呢？”

　　林浅讶异于马蔓蔓的善解人意，甚至在此刻才像是真正的了解了她。

　　僵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转头望向她，清亮的眸底倒映出自己惨白的脸。尝试着接纳她，或者和接受自己的残疾一样，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心跳却愈发快了，甚至监护仪都发出了滴滴滴的提示，“算了，就在这里吧。能不能麻烦把被子盖上？”

　　人类当真是脆弱，受伤后身体的不适被无限放大。骨头缝里的钝痛感无休无止，让冰冷的他也想寻找一处庇护，汲取一点善意的温暖。

　　在爱人这件事上，显然马蔓蔓带有与生俱来的能力。她不再捉弄他，只埋头将手头的事情做好。听话的将薄被细细盖上，又把尿壶送进了进被子里。

　　林浅因为还在输液，只有一只手能动。两人的指尖在薄被下轻轻触碰，“裤子好脱吗？”马蔓蔓抬眸看他，体贴的问。

　　饶是逞能冠军，林浅这会也还没能练就单手同时操作的这种技能，无奈马蔓蔓也不等他回答，仿佛十分热衷给他提供这样的服务。

　　她的手，一路向上，摸到裤腰的位置，一只手轻轻扯了林浅的裤子，另一只手触碰到他腰侧的肌肤，几乎是相触的一瞬间，林浅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脸也更红了。

　　马蔓蔓终于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得逞后的她，不再乱动，老老实实的做起了小护士。只是她指尖划的每一寸肌肤，都引起林浅一阵莫名的躁动。

　　都收拾妥当，马蔓蔓用手将薄被撑起一些空间，以免弄脏了床铺。她耐心的等着，可林浅在她面前根本尿不出来……

　　心理防线并没有那么容易坍塌，心下一横也不过是一瞬，哪里能坦然自若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时间气氛变得怪怪的，林浅浑身不自在，像是被猫抓过一般。

　　偏头望过去，马蔓蔓满眼含笑，安静的等在一旁。

　　“你……”林浅话还未说完，马蔓蔓便从被子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适时得体的退让，让林浅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感激的看了一眼马蔓蔓，点了点头。

　　“不方便处理，就放在床头，一会我来弄。”她指指被子，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去住院部楼下的便利店给林浅买了一个剃须刀，没有耽搁，很快又乘电梯返回了病房。

　　再推门进去时，护工大叔还没有回来。

　　林浅已经躲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因为没法下床，所以尿壶他没法处理，被他放在了床头柜上。浅黄的液体半满，是他此刻无法面对的窘迫。

　　马蔓蔓突觉心中酸胀，便没有说话，几步绕到床头，把剃须刀放在了柜子上，转身去卫生间清洗了尿壶，丝毫没有嫌弃。

　　处理完毕，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无声的看着逃避似的那人，林浅被盯的心中忐忑，很怕马蔓蔓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好在她没有出格的动作，只是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口渴吗？”

　　低声的问询很快得到了林浅的回复，他的神色恢复如常，轻轻答道，“还好。”却也并未再决绝的抗拒，像是贪恋这短暂的陪伴。

　　林浅因为禁食禁水，入院以来已经没有喝过水了，嘴唇因为干燥而起皮很正常。

　　马蔓蔓闻言嗤笑一声，嘟囔着说“你可真行，怎样都是还好，哪里不舒服也不说。”她起身取了棉签沾了水，轻柔的湿润着他的嘴唇。

　　林浅本想躲，被马蔓蔓一把按住了头。

　　只得默默地注视着她认真的样子，眉眼如画。抬眼便正对上那双扑闪的眼眸，微凉的触感在自己的唇边，如同羽毛抚过，带来一阵莫名的悸动。他能嗅到她身上花朵的馨香，甜蜜而又鲜活，心里突然生出些柔情来。

　　“闭上眼睛休息会吧，我帮你看着药水，你不用担心。”丢了棉签，她又坐了回去，真的打算尽职尽责的陪护。

　　林浅拉了拉被子，难得没有反驳，闷闷“嗯”了一声。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躺着也确实不舒服，右腿因为瘫软几乎完全没有活动能力，只得用右手探下去调整右腿的摆放。

　　马蔓蔓眼见他在被子下面折腾，正想帮忙，林浅却已经停止了动作。

　　“想翻身？”

　　关切的目光投来，林浅却道“没事了，已经好了。”

　　他不得不思考起，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不感动和贪慕的，只是顾虑太多反而让他变得怯懦……

　　马蔓蔓却并不知道他想的这些，见他被困在病床之上，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多日未进食，体重下降的厉害，眼眶都有些微微的凹陷，就连眼角的细纹都变得明显了。

　　拖着残疾病弱的身子，孑然一身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漂浮。又想到他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脑海中思绪翻涌，倒生出无限的爱慕之情，根本没法克制。

　　她见四下无人，趁林浅一时不备，又还没闭上眼睛睡觉，俯身吻上了对方的唇……“今天我能留下来陪你吗？”

　　情真意切。

　　这一刻，林浅震楞住，但他知道他输了，是的，他输了。

　　冰冷的榆木疙瘩终于被一个叫马蔓蔓的小妖精捂暖了……

　　窗外涌动秋日的风，而他的眼里只有此刻立在身旁的她，和嘴唇上再不舍拭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