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嗨，死瘸子（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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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浅接到马蔓蔓电话时，是相当意外的。
时钟敲过九点，天已经黑透了，透过病房内的窗，只能看到对面林立的高楼，灯火犹如莹莹星光，自顾在夜幕中点亮一方天地，让沉默的人无所遁形。
那日不亚于杀人诛心的话还响在耳畔，心中终是不忍，又叫他如何能再度拾起铁石心肠。
护工大叔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语气热络的将手机递给他。林浅右手接过，望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字他却突然提不起一点接通的勇气。
因为严重失血和断食断水实际上他整个人状态非常差，清醒之后一直也都是虚弱的。留置针管扎在左手背，一天十来瓶针剂，全部输液完需要十几个小时。
手机调的震动模式，此刻，在深秋的夜里不断震荡在他的掌心。像是澎涌而出的呓语呢喃，扰得他心头油煎似的难熬。
他沉默的望着手机锲而不舍的亮着，却又舍不得真的拒接挂断。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士兵，炮火就在他的身旁不断响起，周围是荒凉的断壁残垣。而他原本可笑的凌云壮志，早已在自己独断专行的逞强之下现出原形，遥遥炊烟在另一座山头清晰可见，他问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可是手机终究因为长久未接通而自动挂断了，他缓缓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失落的，可这种情绪偏偏是自己最不愿意承认的。
然而，手机欢快的一边亮着一边震动起来，依旧闪着那三个字，大有他不接听就一直等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林浅心底的某个角落被触动，甚至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柔软，那遥遥炊烟已让他丢盔弃甲，毫无反击能力……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颤抖着手指接听了起来，他微微清了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努力用轻快的语气同她打招呼，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还能扯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蔓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这样问。
马蔓蔓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若无其事，直来直往的性格也不会想到要婉转试探。
林浅坚定的拒绝她不想再跟他计较了，而且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在知道对方患病住院的情况下，电话慰问一番也是应该的。于是也不同他打哑谜，直接了当的问那人“你在哪呢？”
那头有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声响，透过听筒清晰的传到马蔓蔓耳朵里，沙哑无力的声音也早就出卖了林浅。
这些无一不透露出，这不是一般的伤风头疼，甚至马蔓蔓猜测是严重到需要一直监测体征的重病。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怪自己近一个月未主动联系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觉得老同志实在是遭人恨，她知道他独身一人在Y城，亲属皆不在这里。这人出了事情只会自己硬抗，他难道就不能自己找个台阶下，寻求一下别人的帮助吗？
电话那头，声音飘的像是踩在云上，态度却出奇的诚恳，林浅老实的答道“在医院。”
马蔓蔓似乎挺满意这样简洁不绕弯子的答案，缓缓松了一口气。而后道，“你怎么了呀？很严重吗？我能不能去看看你？”
“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谢谢你的关心。”
话未说完，那头心电监护仪发出嘀嘀嘀的声响，很快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入,马蔓蔓听的不太清楚，却还是在捕捉到了，浑厚一句——“小林，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啊？要不要叫医生。”
她一时拿不准发生了什么，安静的等着。
林浅的呼吸声很重，像是在压抑着痛楚，低低回复了那边一句“不用。”转头对电话里的马蔓蔓说“蔓蔓，抱歉啊，我这里还有点别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挺好的。也不用特意来看我，一点小毛病很快就出院了。”
可是林浅粗重短促的呼吸声一丝不落的通过听筒传到马蔓蔓的耳朵里，分分秒秒都提醒着她，林浅怎么可能没事！
马蔓蔓再次遭到拒绝，本想再争取几句，可又想自己凭什么听他的。
腿长在自己身上，去哪里难道还要经过他的允许嘛，这没道理。
于是，她对莫名其妙的抗拒充耳不闻，反驳的话也就此打住，淡淡道，“好的吧，那你照顾好自己，如果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考虑到对方还是个正在住院的病人。也没再说什么，马蔓蔓体贴的让林浅早些休息，那人倒是干脆，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马小姐后知后觉又生出一些埋怨，就要给死瘸子个教训，谁让他目中无人！活该！病他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他好好忏悔忏悔！
可当她真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人，却又拾不起一丝一毫的责怪，唯有满腔的痛心和担忧了……
马蔓蔓几乎是一宿没睡，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那粗重短促的呼吸声和监护仪的声响。
从罗平可那里问到了地址，次日天刚亮就一咕噜爬起来往医院赶，等她在病房门口一站，只一眼，她便吓蒙了……
原本只是以为小毛病住院，看见林浅的模样，马蔓蔓的心控制不住的砰砰跳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病床边，呆站在那儿，从头到脚把林浅看了个够。
她确实是被林浅吓到了，一时间都不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吃惊而又心疼的问“这就是你说的小毛病啊？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啊……”
确实是惨状，林浅此刻躺在床上，左腿从膝盖以下都打了石膏，只露出五个蜷缩的脚趾。
而胃出血造成的失血让他苍白的像一片纸，为了止住出血点，医嘱禁食禁水，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了，人体所需的正常能量供给都靠补液。所以他自然又迅速的消瘦了下去，原本就不胖，现在更是瘦得脸颊凹陷，再配上面无血色的样子，简直触目惊心。
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可能不太细心，胡茬冒出了一截也没提醒他刮胡子。缺水又让他的嘴唇干裂，刚刚扯着嘴角一笑，立马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这一切都被马蔓蔓看在眼里，这人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得。伸手蘸去眼角的湿痕，笑骂道“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就这样还说一点小问题？到底怎么回事嘛！”
林浅强撑着身子，嘶哑的声音从唇齿蹦出，面目不正常的苍白，即便一直强调不希望她来医院，可真的见到马蔓蔓，冷漠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了。
更何况他其实还是被温暖到了，他缓慢开口，安慰道“摔了一跤，没什么事的，其实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凑巧护工拎了热水进来，这人做事虽然毛躁，却是个热心肠。
对于林浅一个人住院这事颇有微词，尽管林浅一再强调是自己没有告诉家里人。大叔还是表达过很多次不满，此刻误把马蔓蔓当作了林浅家人，状似无意说道“你们这些亲属也真是的，就把他一人扔在这里不闻不问的？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差点小命都不保！本身是个残疾人就很多不方便的……这胃穿孔出血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蔓蔓显然抓住了重点，她沉默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人。像是在等林浅自己解释，林浅无奈叹气，转而对护工道，“黄师傅，她只是我朋友……”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小林！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跟你家里人说呢，医生都说很危险的！失血性休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护工大叔嘀嘀咕咕又说了几句，见林浅明显变了脸色便识趣的走开了，马蔓蔓一直没说话，不过也从那只言片语中听懂了大概。
心也跟着悬着，一方面担心林浅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又气恼这人一声不吭的性格。病房内只剩他们俩人，“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吗！就算这边没有亲属，难道就没有朋友嘛！再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你是猪吗！真的要被你气死了。”她实在忍不住数落道。
长久的静默，让充斥着消毒水味的房间染上了更加微妙的气氛。马蔓蔓的话听起来语气不善，但不难品出关心怜爱的意思。
冷漠的话语可能藏着杀人的刀子，却在这一刻被林浅尘封在此，他心中不由溢出一丝温情，甚至开口都带着示弱的酸楚，“只是没必要惊动那么多人。”
“简直胡扯！为什么说是惊动别人！你生病了需要别人的照顾，这很正常！你到底在逞强什么啊！”
在这个离家乡两千多公里的城市，他孑然一身，母亲已经年迈，兄长也各自有家庭，而且也都定居在家乡。他是逃离到这里的，孤独早已成为习惯。
如今三十好几，而立之年，他却在摔倒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
长久的饮食不规律，日积月累造成了胃溃疡，然后是胃出血，再然后是胃穿孔。他对自己的关注太少了，细小的不适已经习惯性的忽略。
发现便血时还当自己只是上火罢了，当自己心悸犯晕摔倒在浴室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轮椅侧翻砸在左小腿上，甚至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等扭过身发现原本就细弱残疾的左腿明显的弯折了，剧烈的疼痛袭来，太阳穴突突的跳，一瞬间想到的是自己太悲催了。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手机又不在身边……
他硬撑着移动到客厅，拿到手机才打了急救电话，而后便呆在原地昏沉沉的等待救援，就连爬坐起来都是艰难。
并不是他不愿意去得到温柔的照顾，只是他该把这些身体上的痛楚，精神上的脆弱告诉谁呢？谁又能真的理解他呢？
林浅沙哑着嗓子，缓慢的把摔伤的经过尽量简洁的告诉马蔓蔓。
“你对付我的聪明劲都跑去了哪里啊？真是没看出来还长了个猪脑子，万幸还知道打急救电话！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哪里还是我要追求的林老师嘛……”
喋喋不休的责备并不让人觉得难堪，甚至因为语调温软听起来像是情话。
马蔓蔓话头一转，死皮赖脸又道，“林老师，不做你的女朋友，做你的小护士可以吗？能不能不要再拒绝接受我。”顿了一下接着说，“————的帮助？”
林浅凝神望向站在床边女孩，筑起的冰冷高墙逐渐塌陷，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坏了……”
最纯的爱情，也是最傻的爱情。
他想问，马蔓蔓，面对这个世界上声色犬马的诱惑，你，会后悔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嗨，死瘸子（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