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看云卷云舒》篱篱原上草

9、误解

　　腥红遍布整个苍穹，万年如一日的地府首次点缀上了白。我坐在洞庭山山巅一株拔尖的大榕树木桶粗的枝干上俯视这地。
　　东南西北角火山不间断的喷发，隔远远地就瞧见熔浆冲上云霄，再如万丈瀑布急急坠下，带着破万斤之力，沉沉地撞击在熔浆聚集成的湖泊里，溅起火花，蜿蜒流向前方，注入炼狱之内。
　　内层是层峦叠起的冰山，地下一层的寒冰地狱将十里的范围的土壤冻成冰块。冰火两重天之地下起雨，雨的灌溉之下开满了白色的花，花朵环成圆圈将地府包围着。

　　入夜时分，万户鬼家将原本高高悬起，替来往的游魂照亮前路的红灯笼取下，皆换成白灯笼。城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城堡内，扬起了白幡，绽放的白色菊花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我无声的笑着，心里悲鸣。她活着的时候只有一双儿女几个仆人照料着，去了却享此殊荣，好不讽刺。

　　“还不回家？”
　　我仰头，望着天空，眨眨眼，笑道：“王兄，你瞧，这夜色，好像没有黑透。”

　　“地府的夜晚，从不曾黑透。”
　　眼睛有点酸涩，我揉揉，指着城中继续笑道：“冰与火，红与白，这样才算相得益彰，好久没看过这么美的景色了，好美……”
　　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眼泪积得多，串成线滑落，我哭出声，越哭越大声，越哭越肝肠寸断。为了早早离去的她悲伤，也是为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感到悲哀。

　　王兄飞身至我身畔落定，将我搂入怀中，轻轻拍打着我的肩。
　　待我气息稳定，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我以为你和娘亲的感情没有这么深。”
　　“她生我虽未养我，却血浓于水怎会不亲？”

　　王兄顿了顿。

　　“有一件事我想你知道比较好。”
　　“什么？”
　　“父王准备下月初六迎娶翩翩小姨。”
　　我闻言怒急攻心，猛地一把推开他。他砰的一声撞在树干上，一声未吭。

　　愤怒涌上心头，我咆哮道：“早有预谋，他们是故意的。他就是恨不得她早死，才能娶她妹妹，还不落人口实。”
　　“女睽，你先冷静一下。”王兄起身扶住站立不稳的我。
　　我忿恨地甩开他的手，脚下不稳笔直的摔了下去。树杈划过我的手臂，留下长长的一道口子。
　　趴在地上全身骨头散架似的疼。
　　王兄轻轻将我扶起，检查伤口，开始动手帮我治愈。

　　我苦笑道：“你们都觉着我就是一小孩，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愿告诉我。我是不知道许多，可有一个我是知道的。他那里有聚魂珠，若他真想救她，聚魂珠给她，她也不止于此。”
　　王兄摇摇头。
　　“聚魂珠，早就没有了。”

　　我哑然，怎会没的？父王当年从冰火之地取得聚魂珠的伟大事迹地府口口相传了上万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没的？
　　聚魂珠是寒冰地狱和炼狱交汇处白色花朵所孕育的灵珠，十万年，几十万的花朵花开不败，唯有一朵胜过其他，结合所有地狱之灵孕育出一颗。我地府冰火之地在天帝时期就存在着，听说那里还生活着天帝当年战胜的苍龙。

　　王兄负手站立，背着我看不清神情。
　　“娘亲身子骨不好，虽然平安生下了你，可命也去了一大半。当时她命悬一线，父王准备用聚魂珠救她之时，偏不巧稳婆发现你因虚弱只剩魂无魄。父王为难，只能选一个，当时他说，若救你，娘亲将命不久矣。选娘亲，即便你以后痴傻，却还能存活。是娘亲用尽最后一口气，请求父王将聚魂珠用在了你的身上。”

　　原来，这就是真相，那个躺在床上形同死人的女子居然对我爱的如此深沉。我敷衍她多年，忽略了她眼里的深情，忽略了她目光透在我身上时的温柔。
　　为了那一次的鞭刑，甚至在心底渐渐地用别人把她取代。果然，我果然是个可悲之人。

　　我凄楚地望向王兄，问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能容忍他在她离去之后娶她的妹妹为妻？”
　　王兄缓缓道：“下月初六，这是她离去前回光返照开口选定的日子。她希望在她走后，有人能替她照顾父王。”
　　“她是我们的娘亲，你觉得，还有人能替代她吗？”
　　“女睽，你想法不能太偏激。那是上一辈的事，还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
　　“那你倒是说啊。”

　　“父王其实很苦，这些年，他爱着的一直是翩翩小姨，他本要娶的，也是翩翩小姨。是娘亲当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父王娶了她，造成了三个人的悲剧。她去前后悔了，也想办法在弥补愧疚，女睽你就不能允了她的这一点心愿？”
　　“那是你们作为男人的想法。我不这么认为。”
　　“你总是想法太过偏激，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用你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她使用手段，心怀愧疚嫁给父王多年。伤害的那个是她亲妹妹，如果不是情到深处她不会这么做。明知会死亡也要替她生儿育女，这种忽略生死的感情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消失。不管你怎么说，我不同意父王娶那个女人，这是对她的亵渎。父王既然选择了同娘亲生下我们，那他就得承担这个果。”
　　王兄苦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翩翩小姨的。”
　　“我是挺喜欢她的，但这喜欢到她要嫁给父王为止。”

　　八月五日，丹桂飘香，秋月春花。成片成片的菊圃从园子的西北角铺至大厅前，筵席在菊圃间点缀开来，前来的客人已陆陆续续就坐。
　　我在靠西北角的小窗这里支开一个口子，以便将楼下盛况揽入眼底，又不至于让他们瞧见我的存在。
　　座位是以尊，亲为近。稍差点的挨着他们坐开来，这西北角最偏远之地，自然也是些地位不是很尊贵，也不是同我地府沾亲带故之流。地理位置疏远，却也使得他们讲话不再那么拘泥。
　　楼下背对着我一白衣白发的老者，他轻捻胡须拄着拐杖往身旁发福的中年男子靠了靠，噙笑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有幸，能在地狱夫人去世之后嫁于地狱之主，庄兄可知？”
　　被唤作庄兄的男子故意压低嗓子，嗤笑道：“这位新地狱夫人啊，就是前任的亲妹妹。”
　　老者惊讶，身子稍一顿后也压低了声音：“那这岂不闹了笑话？”
　　“可不是，但地狱之主既说新娘子是城东胡家千金，你我就权当不知晓罢了。瞧着满座宾客，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依老夫看来，这地狱之主啊，是与已故地狱夫人伉俪情深。庄兄你想想，这先后两位夫人既然是亲姐妹，那容貌必有相似之处，夫人这一去世，地狱之主想必是想桃僵李代罢。”
　　男子高举酒盏，递于老者之手，赞道：“李兄分析的是。听李兄一席话，庄某佩服。深感佩服。只是这过了这么久，只见少主出面，却未见公主，这是何故？”
　　“想必是不赞成这门亲事，在同她父王赌气罢。小女孩的心性一般都为如此。”
　　“哈哈，这可有趣，只可惜，素闻地府小公主美貌，却无缘得见啊。”

　　“庄兄不必介怀，倒是依老夫看来，这小公主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想必不多。这女子嘛，长相美貌者同长相一般者，两者皆会一门技艺。美貌者便会凭借自身的先天优势凌驾于长相一般的姑娘，将她的技艺夸得神乎其神。实则啊，她不过是比一般姑娘多了点外貌上的优势罢了，说不定技艺倒不如一般的姑娘。这小公主的身份何等尊贵，有此等身份，在加上些许的美貌，便被人夸得倾城倾国。说不定，除开她的公主光环，只论长相，怕是连西街前卖豆腐的小美人都不如。”
　　语毕，庄姓男子伸手比了个“高”，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伉俪情深？连西街前卖豆腐的都不如？
　　我悄悄拿起案上的一盆绿菊，隐至他头顶的半空中，再一收手，盆栽预期砸下，在蜈蚣精的头顶炸开了花。
　　看着那佛性不浅的蜈蚣精顶着株绿菊乱窜，我就乐开怀。让你在我背后碎碎念，吃些苦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