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看云卷云舒》篱篱原上草

4、玉雨

　　树影斑驳交错着投影在地上，仿佛是呲牙咧嘴的可怖鬼影。这座古刹名“菩提寺”，高耸入云，轻盈如纱的云层上相轮若隐若现。外墙上涂有的朱砂经过岁月的洗刷，已脱落的七七八八，上有灰尘密布，看起来倒显破败不堪。
　　师兄用竹棍挑开眼前的蜘蛛丝，率先走在我和师姐的前面，环顾了一下古刹的最底层。他见并无可疑的人事物，伸手拦下我们，自己借着零零散散的月光吱呀吱呀地迈上了二楼。
　　未几，他小跑着下来，扬眉一笑：“这里虽破败倒还结实，就在这里将就几日吧。”
　　话音刚落，他就一重脚踩断木梯，结结实实摔了下来。

　　师姐从外面折下几枝树枝，并在一起将一指厚的积尘简单的打扫一下。我三人简单的打个地铺，生了个火。还好现在三月天，气温回暖，不然可有得受了。
　　时辰尚早，借着月色我们围成团，商量接下来做什么。想起白天的事师姐还有一些不放心，她黛眉轻蹙，不安地看向大师兄，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那些人还会不会追过来？”
　　师兄报之一笑，答：“没事，放心，我死了，他们找谁要钱去？白天的事不过是恐吓我一下，让我知趣。”
　　师姐心情抑郁，拍拍他的肩说道：“等一找到师傅，就赶快把人家钱还上，看他们的手段，可不好惹。”
　　大师兄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宽心，我有分寸。”

　　我望着那堆快要燃烧殆尽的木棍，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膝盖。离开黎山些许时日了，榆残答应要来黎山找我，也不知他是否看到我留在屋内的信。
　　大师兄趁我出神使劲拍了一下我的头，起身安排：“时间差不多了，继续去找二师弟吧。”

　　暮色四合，夜晚下的宿州万家灯火齐亮。明暗交错，偏僻衬托着繁华，丝毫不显突兀，倒是与我记忆中的地府孤寂的美有七分相似。
　　大师兄摸摸他光溜溜的头，收回视线抱怨：“来来回回，看了这么多遍了。别说找到他们的栖身之所，我连一株梨树都没有瞧见。”
　　我摸摸鼻尖，事情有些棘手，这株梨妖弄不好已经成精了。还有二师兄暗里的助她，凭我三人实力，找到他们的可能性不大。
　　大师兄稍一沉思，当即做了决定，三人分头找。二更时分，无论找到与否，古刹会合。

　　分开后我一直西行往外郊跑，猜想他二人既想长相厮守，首选自然是避开人群，到清净的地方过二人世界。
　　方行十里地，漫漫青草的空地上凭地开出成片的彼岸花。花丛间留有一小径，径头有一白衣男子，手握一洞箫，含笑地望着我。

　　王兄伸手扶住向他飞奔而来踉跄的我。扶正，抽回手，瞅了我一眼，好笑道：“找反方向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相反的方向，那不是宿州城中央的繁华地段吗？那里琼楼玉宇，王兄视线所落的最高阁楼正是宿州首富李老爷的家。细细一想，我明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王兄缓缓地解释：“那只梨妖刚成精，需要足够的壮阳之人的精血。”
　　我窥了他一眼，他修为倒是越见精进，这洞察秋毫的功夫，怕就连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难怪被誉为是除我地府始祖天帝后的又一天才。

　　我微微抬头，拉住他的衣袖，望着他。
　　他笑得云淡风轻，开口：“最近有一场动乱，父王前去平息了。”

　　什么动乱，需要父王亲自出马？我拧了一下眉，他抬起指尖几不可察地抚平，道：“无碍，这么多年父亲都挺过来了。”
　　我闻言宽慰了一点，复又抬头看他。
　　他微笑道：“地府一切无恙，阿婆也很好，时常立在忘川石畔看着你。”

　　我欣慰，缓缓靠入他的怀里，冰凉的身体对我来说却格外温暖。眼泪无声地流，也不知他是否察觉，很久都不见他有动静，只是身体绷得僵硬。
　　过会儿，他轻轻将我挪开。柔声道：“明知会是这样一番情形。那既选择了，就不要轻易放弃。”

　　我缓慢摇摇头，不曾放弃。
　　原本心无杂念地想要陪着柏子，守着他，让他安然渡劫。却每每面对将我忘得彻底的他，依旧会怕，会不甘心。在他开始躲我之后，依旧会心疼。

　　王兄正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别怕，相信王兄，你二人之间，不会缘尽于此。”
　　我不作答，挣脱他擒住我的双手，重新靠入他的怀里，油然地升起无力感。

　　庭院深深，朦胧的月色下假山小湖若隐若现。偌大的深宅，人丁却稀疏的很。我立在小湖旁，垂柳下突起的石头上，向花团锦簇的小院中眺望。院中有一奇怪的歪脖子树，长着嫩黄的尖细叶子，开着白色的小花。花朵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远观起来倒像是一个个白色的小灯笼，高挂在树梢上。
　　我活了上万年，从未见过这种稀奇的树种。细细瞧去，繁花映着月色在微风中摇曳，左摇右荡仿佛是巴掌大的美人荡秋千。我又往地上一瞥，干干净净的土地杂草不生，别说花瓣了，连一片树叶都未曾掉下。
　　心里一乐，误导我三人的原因可不就在这里。刚一欣喜，我就暗叫不好，背后强大的妖气，已经昭示着我被发现了。

　　女子站在廊下的阴影中看不清容貌，只能大概瞧出点轮廓，衣裳淡雅，纤腰一把。她缓步迈出，我一愣，莫说二师兄迷上他，若我是男子，怕也会为她着迷。一点明月窥人，月色如霜她白衣胜雪，鬓角斜插一枝梨花，目若朗星，见我后同样楞了一下。
　　我两一个廊下一个石头上，相顾无言，僵持着。
　　她见我许久没有动静，收敛了妖气，一曲膝，行了个礼，柔声问：“请问姑娘是谁？”
　　我迈下石头，回礼，“......”
　　“姑娘为何不愿回答？”
　　我无奈，实非我不愿，而是不能。

　　“姑娘到府所谓何事？”
　　她步履轻盈，一边询问一边又向我迈近。“若姑娘只是不巧进入，我大可送姑娘离开。”
　　我疾步后退，不知她是认真还是话中有话。
　　见我快要掉下小湖，她忙站定，伸手，急切的说道：“姑娘别怕，我无心伤害姑娘。”

　　“玉雨，那是我小师妹，她不能开口讲话。”一个憋着笑意的声音从长廊的拐弯处传来。
　　我望着那个越走越近，白面书生气质，皎如玉树临风的男子。怒目而视，看了这么久的热闹，现在才出来解围。
　　被唤作玉雨的女子闻言俏脸一红，道歉：“原是自家人，白梨失礼了。”说完走到二师兄身侧，俨然一副小女人模样。
　　我赶忙摇着双手，表示无妨。和人家一比较，我瞬间觉着自己爷们儿了许多。
　　二师兄亲昵地搂过她的肩，说道：“师妹她表示不打紧。”

　　白梨释怀一笑：“夫君和师妹聚聚，我去准备茶水。”

　　目光追随着那抹离去的倩影，这妖好像比我更懂人间的礼仪。
　　只是她为何从一开始就对我放松戒备？

　　二师兄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惑，笑道：“她以为你是懂点武功的凡间女子。”
　　言下之意便是，你修仙修的和江湖侠女差不多。更深层次一点的含义便是，你的修为就和没修过的差不了多少。
　　我扶额，这种人，虽然不是他心尖上的人，但好歹是生活了十年的师妹啊，这待遇也差的太多了。

　　二师兄敛了笑容，行到我身边正色道：“师傅让你来的？”

　　我摇头，继而点头。师傅也是被逼无奈。

　　他笑的一脸怅然“从开始我就知有这一日，是福是祸全凭造化，只是枉费了师傅多年来的栽培。”
　　虽是如此，我却对师兄的狠心不能释怀。师兄乃修道之人，虽然杀生在所难免，可他如何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同类下得了手？
　　怕是我眼中的失望之意触到了他。
　　他叹道：“我杀的，都是咎由自取的坏人。”说给我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呼出一口气，话题一转，笑道：“小青峰的那群人我无所谓，我一直躲着，其实更怕同你们交手。”
　　我有几分触动，感情这种事，确非自己所能控制的。只是师兄这般杀戮，将来必有后患。

　　扯扯他的衣袖，我指指院中那株奇树。
　　那株奇树是空有躯壳的假树，里面藏着的应该是白梨的真身吧。
　　二师兄无可奈何地宠溺笑笑，“没办法，她爱美。是太招摇了，连你这种智商的人都能看出来，想是被个正常人瞧出来也不奇怪了。”
　　“......”
　　果然，一瞬间的同情心泛滥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