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雪之影》柔风弄影

62、番外篇之冷月玄心（冷玄心篇上）

　　番外篇之冷月玄心（冷玄心篇）

　　小时的记忆已经淡得不见，只觉有意识起，便在街边流浪。一同的，还有破庙里的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按着数字排着名字，他们叫我小七。

　　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尊严，没有关爱，没有亲情，每日每夜卑微得只为添饱自己的肚子。可以为一只发霉的馒头，别人扔掉的甜点大打出手，可以为了温饱，被别人打得体无完肤。

　　为什么要这样，我总是在自问，却找不到答案。没有人可以回答，因为别人也与我一样，同样卑微得不值一提，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人间百态，不外乎富贵贫贱。

　　我远远地看着那座守卫森严雍容华贵的皇城，总是想，为什么自己要生得如此贫贱，而有的人却生来这般富贵。

　　街边的老乞丐告诉我，他年轻时也曾富甲一方，只手遮天，但是家到中落，不得不流落至此。他说，他直到失去所有时，才发现其实他本就两手空空，也许是生来就拥有，所以麻木得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但是当知道这一切还是会消失时，才突然发觉，真正属于自己的并没有多少。

　　我想我懂了。如果那些拥有可以失去，那是不是证明自己从不拥有也将有一天坐拥天下？老乞丐听了，慌得将我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惶恐地警告我这等无异于谋逆之言的话不可以再说第二次。

　　为什么，这就是谋逆。我迷惑。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仙佛存在的话，我想要问一句，如果众生是平等的，那么，这帝皇的宝座，可不可以让我坐一坐？

　　五六岁时的我经常坐在破庙之前，望着天上的冷月，默默向天上的仙佛询问自己心底的疑问。

　　可是，尽管每晚我都诚心诚意地询问，梦里却没有一次得到哪一位神仙的指点。是因为我的心不够诚么？是因为我的愿望叫做谋逆么？

　　现在想来，自己是不幸的。明明生在市井之地，想法却与周围格格不入。同时，也是幸运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自己，那么自己大概就会像周围的人一样平淡地过完自己卑微的一生，从生到死，不在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八岁的时候，我遇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记得，第一次与大哥见面的那天，我因为偷钱被抓到，正被那人按在地上狠狠踢打。挨打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一般平常，身体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于是，我护住要害躺在地上透过那人的脚寻找下一个目标。被抓到只是挨一次打，可是若是找不到食物，自己就要死。我不能死。虽然我找不到活下来的理由，但是在自己没解开心中疑惑的时候，自己不可以死，至少不可以死得这么卑微。

　　我一眼看到了大哥。那时的他八九岁的样子，富家公子的打扮，一身贵气，正站在人群里看着我。对上我的目光，他对我笑了一下，眼中闪过欣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欣赏，但我知道下一个目标是他。第一，他看上去很有钱。第二，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第三，他周围没有随从。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到，人不可以貌相。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都是注定。

　　毫无疑问，我被当场抓住了。我逃跑，却被逼入了死胡同。我将钱包丢给了他，然后等待他的报复。他却对我笑了，他问我要不要当他小弟。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他告诉我，他很佩服我敢做敢干，佩服我不会服输，更佩服我识实务。

　　我们成了朋友和兄弟。这在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不敢相信这样高贵的人会与我这个流浪街边的小混混成为朋友，更不用提称兄道弟。

　　他说他在南国的名字叫卓临。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不是武昭的人。他是北国的二王子，后来我知道。

　　是他告诉我，人生来是平等的。也是他告诉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常在想，他也许是佛祖派来的回答。

　　不管怎么样，我想自己是有理由活下来的。

　　他有时会说奇怪的话，在我看来。他告诉我他的理想就是做这个世界最大的商人，将自己的店开遍天下，然后寻找到自己的爱人，策马天涯。世人重农轻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这是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想。不过，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举双手支持。

　　我们都在向自己的理想前进——这是他笑着对我说的话。

　　他的一品堂很快就以他所推崇的“色香味俱全，服务一流”而扬名武昭，除了我与他名为青衣的手下，没有人知道幕后老板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

　　而我则每天练武，认字，学习大哥手抄的一本名为《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的兵书。很奇怪的名字，但我将自己的疑问归咎到自己的见识浅薄，仍然每天研读。很妙。贫乏的文学功底让我勉强凑出这两个字来形容它。大感兴趣的我，不由追问起这书的来历，大哥却迷惑地笑笑，只觉以前在那里看过，背下来，可是他却已经记不得了。

　　十六岁的时候，我如愿以偿进入年幼时一直肖想的皇城。

　　然而，那带给我的是失望，失望，还是失望。没有比跪在花园里的那一刻，更让我痛恨自己卑微的出身。如果我是名门之后，那么我早已功成名就。如果我是富豪之子，那么我也已名利双收。

　　可是，不是，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来历平凡的小小贱民，我只是一个天生低贱的落魄奴才。所以我只配给八公主娇阳端荼倒水，比太监宫女还不如。

　　跪在花园里时，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这般委曲求全只落得这种被人白眼的下场，那我为何还要如此忍气吞生？何不放手一搏，将这些折辱于我人全部杀尽，也好过一生困顿，不为人知。那一刻，我真的好恨。那一刻，我真的好恨。恨自己的无力抱负，恨这世界的不公，更恨自己草莽出身奈何心比天高！

　　眼睛失神地注视着洒满阳光的白玉台阶，耳边却听着那些所谓的高贵之人将自己当成低贱之物恣意谈论。那一刻，我失魂落魄，只觉置身冰窖，心底彻寒。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自己为何如此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明白这一刻的自己为何这般在意别人的贬低。可是同时，我也在期待，心中做着最卑微的期待，却不知为何自己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期待，只知道，自己的心在颤抖，如临刑之人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说明其志非小，真正的勇者也不过如此。”

　　“尺蠖之曲，求其伸也。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大丈夫死也要死得其所，因为一时义气，白白丧了性命才是愚蠢。”

　　终于，几句话，尤如天籁之音回荡在我的耳边，瞬间将我的恨意和迷乱融解。

　　感激，狂喜……那一刻，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我控制着自己的颤抖稍稍抬头，那人一袭白衣有如谪仙，站在阳光里，雨后清荷般的真诚笑靥，如清风拂过尽扫我心底的阴霾。

　　如果说八岁时的自己懵懂迷茫，未见识过天下，所以分外感激大哥的出现，给了自己一片广阔的天空，那么现在，在自己感到灰心丧气意兴阑珊之际，这份知音之言无异于雪中之炭，冬之暖阳。

　　我的感情一向可以自如，可是那一刻，我却禁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甚至连心都止不住地想要跳出胸腔。我明白，我在意的是他。因为在意，才会像一个懵懂少年为那惊鸿一笑呆愣；因为在意，才会分外紧张那人对自己的看法。

　　“不客气，什么才是真豪杰，真勇气，不是一个只懂得扑蝶绣花的小女人明白的。”嫣红的俏颜飘至眼前，清澈纯真的眼里没有不屑，没有低视，没有傲慢，有的，是一份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敬意。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柔与情，衬得他整个人如仙子一般出尘秀美。

　　我呆呆得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任他拉起身，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答谢。

　　那一刻，我想要去相信，那个人是真的仙子，不仅有着如玉的容颜，雪一样的纯然表情，还有水一般的灵动心性，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拥他在怀。

　　那一刻，我想要去感激。

　　大哥曾笑着说，人生苦短，很少有一个人能让你从心底想去拥有。如果有一天有幸遇上了，那么，请感激上苍，千万莫要放手。

　　我想，我遇到了。

　　能被十八皇叔亲点进入前锋营，是多么大的荣耀，然而，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已无过大的惊喜，自己的心神全部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

　　彩蝶轻舞，花瓣纷飞。
　　幽香如酒，美人似玉。

　　自己贫乏的词藻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景象，只觉置身仙镜而不自知。可是，下一刻，冲上胸膛的却是妒火重重。

　　是嫉妒……抱着那人的不是自己……

　　那么唯美如画的一幕，却有着最让人嫉妒的一处。

　　即使对手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即使对手是手握重兵的护国将军，我也想放手一搏，在那澄澈的眸子里印上我的影子，让那如花的笑靥只我为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