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重回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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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时间的长和空间的广，璧珪看到那个男人身高近八尺，脑袋上留着短短的发茬，胡髭连鬓，北魏人的高眉深目，两瓣厚唇是此人脸上唯一显得柔软的地方，一身粗麻布衣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便是一个平日苦行律己的人。
“我看到了！”璧珪话音刚落，便见到夜色下男人轻描淡写侧过头来，颜色略浅的眼珠往自己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那个眼神，似乎跨越了时间的长和空间的广看了过来，与自己来了一个对视。
璧珪猛然睁开了双眼，后退一步——若不是辛四娘扶住了他的背，他或许已经跌坐到地上了。
“你怎么了？”辛四娘低头看去，看到惯常镇定自若的璧珪神色间既惊又恐，一脸雨水仿佛湿汗，令他显得十分狼狈。
辛四娘看不出，但璧珪能感到自己额头和后背瞬间从皮肤底下爆出来的冷汗——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
“他看了我一眼……”璧珪喃喃答道，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说的话，“不对！他不可能知道我在看他，而且我只是读取了一段故事，他在过去，我在当下！”
“或许是巧合吧，”辛四娘安慰地拍他肩膀，“那你看到他后来去了哪里吗？”
“……我再看看。”璧珪再次闭上眼睛。然而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到那人了。
璧珪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就像整个人都被浓雾笼罩，五感尽失，这种感觉令他难受地大喘气，不得不很快睁开了双眼。
“我看不到了。”他如是说道，任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这太奇怪了，唯有一个理由或许可以用作解释。
“我被发现了。”
黎明在悄悄走近，雨渐渐小了起来，终于在夜色渐浅的时候，雨彻底停了。
雨后的广平县散发着泥土和植被的气味，温柔的暖黄晕染了一片天空，那里将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两人踩着一地的落叶回到了那处屋子。
两人推门进去，却只见到一屋子女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十分困顿的模样，而本该等在这儿的王嫣却没了踪影。
辛四娘把一群双眼朦胧的女人一个个喊醒，问他们王嫣去向，没有一个答得上来。
所有人一口咬定她们没看到一个人出去，也没看到一个人进来。
而王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
辛四娘蹲在屋外的石阶上，托着腮帮子，看着几步开外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一朵嫩黄色小花，花瓣圆圆的围成一只小碗，花茎嫩生生的，几片叶子上还沾了雨水。那朵花很小，好像下雨的时候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万物静静地享受着暴雨之后的宁静，连呼吸都是安静的。
整个世界明镜一般，剔透，又空旷。
辛四娘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静静跳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很快要盖过这个宁静的世界呼吸的声音，好像要冲破胸膛冲天呼喊。
如果心脏真的会冲破胸膛，它会喊什么呢？
大概是……
“四娘，”璧珪唤醒了辛四娘的沉思，轻声道，“我要回去一趟。”
辛四娘耳边自己的心跳声渐渐远去，她很快意识到璧珪在跟自己说话。
“你说什么？”
“我需要回家一趟。”自从昨晚的那件事之后，璧珪变得十分沉默，那种沉默好像是一把不断熄灭的火，最终变成一抔灰烬。
“好吧，我等你回来。”说完这话，辛四娘想起，这话昨晚王嫣也说过。
辛四娘又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昨晚王嫣的模样。
“我等你回来。”王嫣静静地微笑。
“我等你回来。”王嫣眉梢眼角如盛了三月的春水，温柔缱绻。
“我等你回来。”王嫣的嘴角微微牵起，如拂面的春风……这阵春风曾亲吻过她的额头和脸庞。
……
如果不想看什么东西，辛四娘可以闭上眼，如果不想听什么声音，辛四娘可以捂上耳朵。
但当那声音，那人不是在眼前，而是在脑海，就很难不去听，不去想。
“四娘，你莫要伤心，聚散终有时。”
“我知道，但我总得知道他是不是安全的。”
“我必须得回去一趟，等我回来我或许能帮你找找他。”璧珪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之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那段璧珪没有见到辛四娘的时间，辛四娘留在他脑海里的最深刻面容，一直是这样一个朝阳微升时，渡了一层浅金色阳光的侧颜，女子脸上美丽的弧线到了眼睑这处总要延伸出一个忧郁的弧度，屋檐上一滴雨水坠落在这抹弧度上，好像是她留下的泪水。
辛四娘在这台阶上蹲了很久很久，从朝阳初升到夕阳西落，当黑夜再次爬升，乌丸都出现在了路尽头。
“你走吧。”直到站到辛四娘面前，乌丸都才终于说话。
“你不用我救人了吗？”辛四娘仰头问他。
“我已经知道王嫣不见了，我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你了——或许之前也不一定威胁得到你。”乌丸都绕过她走向那扇门，辛四娘以为的推门声一直没有响起，良久，乌丸都的声音在她背后再次响起：“况且，你刚才的样子和她一模一样，你又怎么能救她？”
推门声响起，乌丸都走进那屋子，径直走向一个黄衫女子，拿走她抱着的一个木盒子，然后宣布她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一群熬了一天一夜的可怜女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如获大赦，尽量不发一声地相继出门，看到门口蹲着昨晚的那个女子，虽心里奇怪，也都目不斜视地从这奇怪的女子身边悄声走过。
“我师傅给我这个木盒，是让我用它杀了王嫣的，现在王嫣虽然不在，但木盒并没有打开过的痕迹，这或许是件好事。”乌丸都再次走出门，站在辛四娘边上看着历经一夜雨水冲刷后闪烁着星子的夜空，道，“不是有句古话，叫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吗？”
“你是在安慰我吗？”辛四娘奇怪道。
乌丸都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道：“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需要安慰的，相比你，显然我更加不幸。”
“我不知道见不到的好和见得到的不好哪种更不幸，但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辛四娘撑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感受着发麻的双腿渐渐活络，跺了跺双脚，道，“你能把盒子给我吗？”
乌丸都皱了皱眉，不必思考就回答她：“不行。”
“容不得你说不。”辛四娘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木盒子，腾空掠上一棵树的树梢，侧首往下看去，对站在台阶上的乌丸都道，“这东西本就不归你所有，我借用一下，到时再为你物归原主。”说完脚尖轻点树梢，消失在夜色中。
从被抢了盒子直到辛四娘离去，乌丸都都未变过一个姿势，他虽告诉自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抢不过这人的，但在最心底，乌丸都知道自己也没有心情跟她抢，他连将木盒子往自己怀里递一下都不想。
见不到的好和见得到的不好到底哪种更不幸呢？
乌丸都想了一想，觉得除了见得到的好，其他哪一种都各有各的不幸。他的心又回到了远在南阳的女子的身边，希望求得片刻的安宁——不用想整件事情中，自己师傅扮演何种角色，不用想大雨过后乌渡河水位上涨水面变宽会对战事造成何种影响，也不用想那个女人带着盒子会去哪里，会找什么人……
今夜的广平县如沉浸在黑甜梦中的婴儿，没有人发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披着闪烁的星子在广平县上方快速飞掠而过，最后落在一间客栈屋顶。
屋顶上有个白须老道士迎风而立，衣袖翻飞。
“我一直在等你。”通玄真人道。
然而辛四娘最近最不想听的就是“等”来“等”去的事情，因此一言不发十分懊恼地摆袖攻了过去，裙摆在空中翻出几片花瓣，脚尖却蕴着削金断玉的力道，几个腾挪间，将通玄真人逼到飞檐之上。
通玄真人身手虽不如辛四娘灵活，但不紧不慢地躲闪中自有方圆，双手推拒间合着天地道法，站在飞檐之上仿佛随时会摔落下去，但总是如一只翻飞的蝴蝶，停在那里，最后双手聚力一牵一引，将辛四娘双手覆背，定在了那里。
通玄真人默念了一声自己师傅的道号，感叹道：“贫道许久没有这么大动筋骨了，真是大不如前，大不如前啊……”说完一挥手，辛四娘即刻便行动自如。
辛四娘恨恨瞪了通玄真人一眼：“还以为你真的是个没本事的老道士，却原来是扮猪吃老虎，真人不如相。”转而一想，又道：“是了，能让黑白无常都尊称一声‘真人’的，怎么会是无能之辈，应该是我鼠目寸光了。”
通玄真人摆手谦虚道：“忝多长你几百岁罢了。”
辛四娘：“……”
两个人在屋顶上沉默良久，还是辛四娘打破了这安静：“王嫣不见了。”
通玄真人道：“这或许是件好事呢。”
“万一他出事呢？”辛四娘心中藏的那股焦急终于在这夜色中破土而出，从她声音中透露出来。
“这你大可放心，”通玄真人慈善劝慰道，“无论他的经历是好是坏，他都不会有事，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他。”
“你果然知道什么……”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王嫣……阿柳……不是一棵普通的柳树吗？”
“是有大造化啊……”通玄真人只是如此感叹道。
辛四娘不再追问，她想要把王嫣的问题放到身后，转而来面对自己的未来。她一直是一只很难有目标的狐狸，在这世间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东奔西走，到如今站在广平县的屋檐上遥望自己的未来，唯有一阵怅然若失。
很久很久，她才回忆起自己下山的初衷，是想成仙。
一切又回归到了起点。
作者有话说第57章 重回原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