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衡非

4、初到京城（四）

　　封芸过问了沐盟的事很快传到了户部侍郎陈勖的耳中，陈勖有些吃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长平侯？”陈勖皱着眉头在房里踱了两步，既而再次让报信的赵升确认：“国舅爷封芸？”
　　“是的大人，小的绝对没有看错。京都府衙那边的人都撤出去了，大人，这该怎么办？”
　　陈勖实在想不通，这长平侯从来不过问六部衙门的事情，年头皇上让他入朝他都拒绝了，只在护城军挂个闲职，怎么就突然管上了这点闲事。
　　“快，准备马车，我要去趟丞相府。”
　　陈勖在偏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丞相封敏这才走了出来。
　　“说吧什么事？”封敏在主位坐下，接过随侍端上来的一盏茶就问。
　　陈勖不敢迂回耽搁，直接将事情说了。“大人，长平侯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
　　“沐盟。”封敏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让连家的人撤了吧。”
　　“丞相，这一撤可就没办法拦住沐盟的船了，那批货可就……”陈勖急了，这批货要是连家庄走货，至少能赚六百两！就算他只拿其中两成，也有百多两银子，可就是一年多的俸禄！
　　封敏的眼皮一跳，厉声斥责：“没点眼力的东西！”抬举连家庄光靠陈勖怎么够，还不都是他这个丞相铺的路！连家庄要是丢掉了这条线，损失最大的也是他，那六百两里头，可有六成是他的！“谁让你自作主张动用京都府衙了？！这下，谁都知道连家庄和官府有关系了！芸儿既然出面了，正好给你一个退路，别再让官府扯进去！”
　　“相爷，难不成这沐盟来头不小？”陈勖看封敏发了脾气，知道这事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封敏毕竟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他很清楚，沐盟这是要动了。
　　“明天让连晟来见我。”封敏重重地放下茶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加上芸儿一定会帮着沐盟，明面儿上不好处置。”
　　“是。”陈勖赶紧应下，即刻告退。
　　“记得让他夜里来。”封敏又追了一句。
　　“是。”

　　“大人，相爷居然这么忌惮沐盟？”陈勖的幕僚不解地问。这满朝上下，除了皇上，能让周丞相忌惮的，也就只有韩太尉了，怎么一个江湖帮派也让他束手？
　　“你知道什么，相爷是顾及长平侯。”陈勖既然是封敏的人，对封家的事还算是清楚的。
　　“长平侯不过是个花天酒地的大少爷，相爷为何要顾及他？”
　　陈勖对于封芸也是看不上的，在他眼里，封芸身份不高，不过运气好，一个皇子侧妃的姐姐时来运转居然成了皇后，封芸的身份也一下子尊贵了起来。“不管怎么说，长平侯也是当今国舅，是封家这一辈最有前途的人。封家的未来，可都在他身上，你说丞相能不顾及他吗？！”
　　“说的也是，可这长平侯为何要帮着沐盟呢？”
　　这一点陈勖也是看不明白的，封敏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但他不说，陈勖也不敢问。“我也不知道，但从丞相的话里看，长平侯似乎和沐盟交情不浅。”
　　“大人觉得丞相为何要见连晟？之前连晟几次请见，丞相都没给他这个机会。”这幕僚的脑子很是活络，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封敏此举的不同寻常。
　　陈勖点头，“想来丞相必有深意。”

　　封敏当日就接到了沐盟的拜帖，细细看了两遍，搁在案前。
　　“明日一早去侯府请芸儿过府用膳。”封敏摸不准封芸出手到底是何用意，他从皇后那里知道，封芸从前和沐家那位姑娘交情甚深，但却不知道，这二人十多年不见，这情谊还会有几分。
　　因此，叶苇到相府的时候，发现封芸已经在相府坐着了。
　　“楚少主。”一见叶苇，封芸赶紧迎上来。
　　“唤我叶苇就好。”既然是小时候的玩伴，这般拘礼就有些矫情了，“昨日还亏了你，不然我那几船货可得耽搁了。”
　　“我这封号勉强还能为你所用，那便尽管用。”封芸的眸子里闪着光，这些年的颓丧一扫而尽。只要叶苇还愿意理睬他，他总是有机会让叶苇原谅他的！
　　叶苇也不客气，如果封芸可以帮她打开京城的局面，不用也挺浪费的。“那可好了，有你帮忙，想来连家庄再不敢找我沐盟的麻烦。”
　　封芸昨日为了给叶苇解决围困的事情，已经了解了一些连家庄的事。“你放心，连家庄确实是和官府有些牵扯，不过就凭他那点关系，我还是可以帮你解决的。”
　　封芸一副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把叶苇逗乐了，这封芸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连家庄背后的人是陈勖，但是陈勖，可是他伯父封敏的得力手下。叶苇越发觉得封芸很是合她的心意，难怪小时候自己愿意多照拂他。
　　“今日我过来拜访丞相，也是想和周相攀个关系，以后在京城行事也方便些！”叶苇斜着眼看封芸，“早知道有你能用上，我便也不必来了。”
　　“这怎么行!”就在这个时候，丞相封敏笑声朗朗地走进厅中：“少主盛名，若是不来见我，我想要相见怕就难了！”
　　“丞相这是说的哪里话，丞相要见谁，可是天大的荣幸，那里有人敢拒而不见。”叶苇收起了她方才与封敏说话时候的放松惬意，换上了他沐盟少主的沉稳气派，上前作揖。
　　“少主不必多礼，一来我们本就带着亲，二来我与你父亲师出同门，当年又一同在翰林供职，甚是亲厚。”封敏深深地看了一眼封芸：“昨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户部几个老东西越老越是回去了，竟然被人随意搬弄了是非，为难了少主。幸而芸儿及时解决了此事，不然，本相还真是过意不去。”
　　封芸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他与伯父本也不算亲厚，这些年是伯父当家，他这才不得不常和伯父府上走动起来。
　　叶苇心中暗自好笑。呵呵，这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说得还真是不错。来京之前祖父让她有事就光明正大来找封敏的时候，叶苇还疑惑。父亲沐怜生的死和封敏脱不了干系，他难道还有脸与他沐家再结交不成。
　　“祖父算的真准。”叶苇默默感慨，面上却是不显，“丞相有心了。今日叶苇前来拜访，多有打扰，还望丞相见谅。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事，说不准还要劳烦丞相帮上一帮。”叶苇自认是个江湖人，不用同世家子弟一般，为繁文缛节所拘束，便有话直说。在翻脸之前，能拿到一点好处算是一点。
　　封敏除了应叶苇所求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赶紧让人开席。

　　一席间，封敏三句话里两句想要试探叶苇回京的目的，叶苇都四两拨千斤地敷衍了，最后所幸连敷衍也欠缺兴致，和封芸拼起酒来。
　　封敏见透不出什么话来，所幸不打扰叶苇的兴致，找了个由头先退席了。
　　封敏走了两步，又再回头看了看正碰杯的两人，眼神阴翳了几分。这叶苇，不简单。
　　麻烦的是，封芸与沐叶苇之间的情谊竟然还在。

　　“啊——”等到封敏彻底离开了，叶苇这才扔了筷子，“唉，果真是侯府深深，让我都不敢先行离席。”
　　封芸“噗哧”笑出声：“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每次筵席都是撑不到最后的。”
　　“你记性倒是好，我却都不记得了。”叶苇仔细搜索了自己的记忆，又映着封家府邸这片熟悉的场景，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对了，我便是在这个院子里救得你吧。”刚刚回闪而过的片段里，似乎就是这个院子，似乎比现在略大一些，人也多地很，身边似乎还有谁一道牵着手，但最为清晰的，便是一个瘦弱狼狈的男童。
　　那男童被一群孩子欺辱地爬上了两人高的假山，虽然狼狈，一双眸子却是坚定地闪着光，不肯服输的样子。
　　封芸浅浅低下头。“你还记得啊。”那个时候的他比寻常小孩都要小上三分，明明只比叶苇小上一岁，却生生矮了她一个头，总是被叶苇揽着教他武艺。
　　“小时候的你……”叶苇忍了半日，终究是忍不住，“哈哈哈，真的是好丑!”
　　封芸扶额，夺了叶苇的酒杯，委屈道：“你以前分明说过你我伶俐可爱的！”
　　“是吗？”叶苇却不认账，背过身去：“不记得了。”
　　封芸以为叶苇是故意的，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掰过叶苇，凑到她眼前：“你仔细看看，我哪里丑——”
　　这一下凑得过分近，叶苇修得极为凌厉的眉眼就在眼前，封芸渐渐忘了呼吸，这话也讲不下去了。
　　叶苇被面前放大的封芸的脸旁惊了一下，可他叶苇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怎么失神，倒是生了些许闲心仔细欣赏起封芸的眉目来。除了一双透亮的眼睛，封芸和小时候真是完全不同了。眉若华泰之风，眼若清泉之水，形容温润，透着三分明朗。
　　“果然，女大十八变啊……”叶苇不由地抚上了封芸的脸庞。

　　“咳咳——”
　　被不远处这两声虚咳惊扰，封芸这才注意到，他与叶苇此时着实太过亲密。尤其，叶苇现时是沐盟少主，是个俊逸清朗风华卓绝的男子！没错，他封芸确实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可也没有那般爱慕男子的癖好！
　　匆匆撇过脸去，这才抬头，看到来人是谁，更是惊得不能言语。
　　来人一席白衣，就算撞见了这等尴尬事，也带着如同白玉一般清浅的微笑。
　　“这京城果然是不同，竟然有如此风度卓绝之人。”叶苇一眼就被这人的气质所吸引。叶苇这些年见过多少人，有容貌卓绝的，有才情无双的，有桀骜不驯的，有风流不羁的，但是从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如同梦中已婉转了千百回。叶苇转念又觉得不对，江湖之上若真有这般风度之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叶苇愣愣地站起身来，不顾他沐盟少主的身份凑上去：“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我叫默言，侍奉皇帝陛下左右。不知道阁下是……”带着春风一般暖意的笑容下，连声音都似乎能拂绿春草。
　　“默言，好名字。”叶苇浅浅一颔首，剑眉一横：“我是沐盟叶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