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欢记》七筒

7、遇旧

　　这些贫苦百姓也不拘礼，没有大桌子，一人拉个板凳，捧着个碗在院子里捡了个地方坐下就吃。比唐川脸还大的一只饭碗，满满当当填了一大碗饭菜，有荤有素。唐川吃的满嘴冒油。
　　武家父子在跟苏宴说话，大概就是听到苏宴要去云家堡，十分不舍。武家兄弟说云五郎要养老虎崽子的事，还有收割庄稼，强盗之类的，刘管事让他们放心，说只要云家堡在，一定会帮助村民。
　　武老爹明显的情绪激动，一会感慨万千要落泪，一会唉声叹气，众人安慰。
　　刘管事瘸着脚跑来和苏宴一块坐，笑眯眯问道:“嗳，苏兄弟，你成亲了没有啊？”
　　唐川心顿时一紧，苏宴道:“去年订了亲。”
　　唐川紧跟着问了一句:“你多大了啊？”
　　刘管事跟苏宴都是奇怪，一块瞧过来，唐川有点尴尬，咧嘴赔了个笑:“不是，我就想问问苏大哥的年纪，看他年纪不大嘛，他说定亲了。”
　　刘管事也道:“我也想问，苏兄弟你多大啊？”
　　苏宴道:“十七。”

　　唐川一口老血喷出来。
　　“我以为你二十七！”
　　刘管事哈哈笑:“少年英俊，少年英俊，啊哈哈！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成亲没有，我家里有个闺女，我们郎君很看得起你，我们郎君看人肯定不会有错。”
　　苏宴皱眉问唐川道:“我有那么老吗？”
　　唐川十分激动，内心咆哮:你看看你这块头！这么大一只，你看看你这一本正经的架势，说你是我爹都有人信，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早熟啊！

　　唐川上辈子活了二十六岁，穿过来居然屁颠屁颠跟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无限尊敬崇拜的叫大哥！
　　苏宴跟众人说话，唐川十分郁闷，吃了饭又跑去伺候老虎崽了。老虎窝里很暖和，虎崽能吃能睡，欣慰。
　　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全借着地上烧的火堆照明，唐川喂了老虎崽子，又拿了草料去喂乌炭。
　　吃完饭，云家堡的堡兵在武家院子里搭了个棚子，准备睡觉。苏宴看她喂马，也过来看乌炭，检查乌炭的伤势，唐川道:
　　“还是不大好，等到了云家堡，他们那里肯定有可以给马治伤的兽医还有药材。”
　　苏宴道:“那个云五郎人倒是不错。”
　　唐川道:“你不回雍州？”
　　苏宴轻叹了一句。
　　“不想回。”

　　“回去了又怎么样，朝廷上那一摊子没料理清楚，不明不白出兵，又不明不白撤军，州郡乱成这个样子，百姓流离民不聊生，我实在不甘心回雍州。”
　　唐川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话题对她而言太沉重。
　　“那你怎么打算？”
　　苏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川还是没法接话。

　　坐了一天的牛车，唐川一上床就睡着了，睡醒时天又大亮，外面云家堡的堡兵在拆棚子喂马，准备回云家堡。苏宴把乌炭也喂了，牵了出来。
　　把老虎崽用个铺了草和破布的木箱子装上，众人骑着马，离开牛角村往云家堡去了。武家人还有村民都来相送，苏宴道:“我在云家堡，一时还不会离去，村子里有事情，尽可以让武家兄弟来找我，我能帮的忙绝对不推辞。”
　　苏宴穿回了自己洗干净的皮袍，里面还穿着武家的布衫，唐川也穿回了自己的衣服，武家娘子给她和苏宴缝了一双皮靴。想来是这两日觉也没睡，连夜在做，唐川心中温暖又感动。
　　“苏大哥，要是他们都能搬到云家堡去就好了，村民们在一起，可以相处照应啊。年老体衰虽然不能提起刀枪杀敌保卫庄园，但是他们也可以干点别的啊？”唐川还是习惯性的把苏大哥叫出口。
　　苏宴那个样子，沉稳老道的实在不像个少年。
　　刘管事道:“全村子人，不是一个两个呢。”
　　唐川有些难过，但这种事也没办法。
　　她自己都还是个无家可归呢。

　　骑马的速度比牛车快多了，苏宴骑了一匹云家堡的马，乌炭跟在旁边。唐川依旧坐在苏宴前面，到了云家堡下马，云五郎已经迫不及待等着了。
　　他看到小老虎喜不自胜，高兴拉着唐川:“妹妹！你以后就留在堡中，专门给我养老虎吧！”
　　唐川笑:“是你给我养老虎啊。”
　　云五郎道:“你的我的不都一样的嘛！你来了我云家堡，以后就是我云家堡的人了，还分什么你我！”
　　唐川心说:这家伙，很鸡贼啊！云五郎已经去招呼苏宴去了，高兴道:“苏兄，昨日你走了我才想起，我这有位贵人不知你可认得？他说他是苏侯的公子，我听你们都姓苏，还有些纳闷呢。对了，昨天说的老虎胆带来了吗？”
　　“老虎胆带来了。”苏宴道:“他是苏侯的公子？”
　　云五郎道:“一看就是贵人，可贵了！”
　　唐川一听云五郎说话就想笑，刘管事让人把虎崽带去豹房，唐川跟着堡兵去。好家伙，这云五郎真不是个一般人，他真有个动物园。
　　豹房里有一只大花豹，卧在假山上晒太阳，体格健壮，毛色十分漂亮，见到人进来头也不抬。石洞子里还有两只滚滚的小白狼，跃跃欲试的龇牙，还挺凶，唐川惊诧不已:“它们不咬啊？”
　　刘管事道:“不咬，这么大个豹房，它们各有各的领地，不会乱咬……”
　　一青年蹲在狼窝外面，用个匕首喂狼崽吃肉，听见说话回头来看，一脸愁苦:“这又是谁啊？”
　　刘管事道:“这个……”还没说话，青年已经看到唐川，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妹妹！怎么是你啊！你怎么也跑到这来了！”一把将唐川抱住，激动乱叫。唐川打了个哆嗦，一阵无语，却看这青年长的唇红齿白，堪称貌美，跟P过似的，穿的也是一身华贵，还是皮草，唐川努力镇定了一下，顺着他叫妹妹回了一句:“哥哥，你谁啊？”
　　青年道:“妹妹你不记得我了？有一回你在裴家村讨饭，我给过你一个馒头啊！”
　　唐川怒火中烧。

　　刘管事道:“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郎君在找你，你赶紧去吧，别让他等着。”
　　青年一摆手:“不理他，我遇到故人了！”
　　刘管家笑的非常假，明显的很讨厌这家伙，但青年自己不以为，十分开心的跟唐川叙起了旧:“你有点不一样了啊，你以前不是个哑巴吗？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还说的挺溜的嘛。”
　　唐川想起刘管事对他的称呼:“你是苏侯的公子？”小侯爷能是这幅德性？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
　　“你不是给苏侯公子家刷马的吧？”
　　刘管事笑的嘴都咧开了花，显然认同唐川的意见，可惜郎君信这家伙的鬼话。这青年不高兴了:“我就是给小侯爷刷马的也比你高贵，你笑什么呀？你以为人人都配给小侯爷刷马？果真是乡巴佬，难怪一辈子没出息，你学学你们家郎君，看看人家怎么做人处世的，人还没看清楚，就敢态度不逊。”
　　刘管事气的吹胡子瞪眼，一声不吭做事去了。
　　这豹房向阳，光线很好，十分暖和。老虎崽子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假山石洞里。唐川道:“小侯爷，五郎说的贵人不会就是你吧？你吓破胆了？他的老虎胆子是给你找的？我看你没什么问题啊？”
　　青年“哎呀”一声:“云堡主找我去了，我这就去见他，不跟你说话了啊妹妹。”
　　立刻就往豹房外跑，唐川还没说话呢，人已经不见了。
　　唐川颇为赞叹，心说:这真是枚迅疾如风的奇男子啊，身手简直跟他的脑回路一样飞腾。

　　这边苏宴把老虎胆交给云五郎，问说：“苏候的公子，他叫什么？”
　　云五郎说：“他叫苏超，还有个胞弟，叫苏勇，是宁远候，安西都护苏鸿的儿子，苏兄弟你可知道宁远候？前些日子，宁远候撤军回雍州去了，听说苏公子被那匈奴王刘贺围在狼头山，九死一生啊，一千多名将士无人生还。”
　　苏宴听到这名字，心中就一下子明白了，他此番往镇西县，要寻找的人，正是他的部将，一个叫石超，一个叫石勇。
　　没想到他们活着，果然也来了镇西县。

　　苏宴道：“据我所知，宁远候苏鸿只有一个独子，哪里来的两个儿子啊？”
　　云五郎闻言，轻轻“啊”了一声：“这个意思是？”
　　苏宴道：“可能让我见见这位苏公子？”

　　云五郎上下打量他，突然猜到了什么似的，顿时就福至心灵了，不过他面上仍然没露喜色，只是问道：“哦？苏兄弟你认识苏候？啊，苏兄弟你这般人品，定非寻常人，莫非也是宁远候苏家的人？”
　　苏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云堡主先让我见见这两位苏公子吧，不知可方便？”
　　云五郎连忙道：“自然自然，这个自然，苏兄弟不如你先在这厅中等着，我这就去见那人。”
　　苏宴道：“有劳。”云五郎脚步如飞的跑出去了。

　　他跑出前厅，立刻让几个堡兵在外面站岗，把地方给看住了。
　　苏超那家伙不在，必定跑豹房去了，云五郎心中激动的要飞起来。约摸半个月前，他遇到那个叫苏超的，两兄弟跑来云家堡，自称是宁远候苏鸿的儿子，在狼头山被刘贺围攻，战败逃了出来。苏超苏勇兄弟长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出身，他一向乐善好施，自然收留。然后隔了两天，有行脚的商人过来，正好是路过狼头山，他一打听，果然听说了狼头山之战的惨况。
　　他把这两人奉为上宾，关心照顾着。苏家兄弟每日愁眉苦脸，伤心哀悼，云五郎日日同他们周旋说话，渐渐发现了点问题，这两人虽然长的也贵气，人也的确颐指气使高高在上，但说话做事，实在不像是苏候的公子。
　　而苏超苏勇二人不论对狼头山之战，还是对宁远侯苏鸿都是十分的了解，这种东西不了解是吹不出来的，他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很容易就猜出他们必定跟苏候有关系。而且他还知道，苏超很着急在找人。
　　云五郎猜测着，这苏超要找的人，恐怕就是真正的苏小侯爷。

　　他最近一直在帮苏超打听这回事，附近县镇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昨天刚好就碰上苏宴。
　　这个年轻人一看就不寻常，只凭相貌，还有说话做事那口气，姿态，风度！
　　他一进门就居中而坐，连他这个主人都不谦让，显然是习惯了。
　　说话口气谦和，却自带着一股为人重者的气度。

　　明明他才是这云家堡的主人，跟这苏宴说话，却不小心就让他坐了主位，他像个主子，自己倒像个回话的了。
　　云五郎心叫道：天厚我也！我恐怕是撞上真正的苏小侯爷了啊！

　　一堡兵提着老虎胆问道：“郎君，这个老虎胆……”
　　云五郎喝道：“人都找到了，还吃什么老虎胆！丢去喂狗啊！”

　　那堡兵摸不着头脑，只看见他们郎君风一般的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