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番外】毛东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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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眺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陈与义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是毛文龙，是明朝镇守边疆的大将，他战功卓著，时人赋予他“海外长城”之称。
董其昌在世时曾称赞父亲的不世功勋：“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立此奇功，真奇侠绝伦，可以寄边事者！如此胆略，夫岂易得？使今有三文龙，奴可掳，辽可复，永芳、养性可坐缚而衅之鼓下矣。”
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彼时尚未出生，无缘见证那个时代，那是大明朝和它的将军们的最后辉煌，就像夕阳奋尽全力挣出赤红如血的霞光，看上去就和朝阳一样鲜亮。
可是再好的夕阳，也是要落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将大明带向日暮穷途。
父亲是不世的名将，他挽得了十石的强弓，却挽不住王朝覆灭的脚步，无数的兵法奇谋，到头来连他自己也救不了。
将星陨落，不是在万里疆场马革裹尸，却是在同袍刀下化作冤魂——袁崇焕矫诏杀了父亲，理由是贪墨与专权。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甚少回家，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如袁崇焕所说的一样，是个贪鄙的小人，可是，国家处于危急存亡之秋，阵前斩杀能征善战的大将，不咎于自毁长城。
毛氏一族，随着父亲的去世，飞快的没落了下去，呼啦啦如大厦倾颓，昏惨惨似油灯将灭，人人攀附的名门望族，一下子成了门可罗雀的破落户。
往日里时常来往的人家，忽的就没了声息，没有客人来访，家里偌大的园子一夕之间萧条了下去。
世态炎凉，竟至于斯。
没多久，北方战场接连传来几位兄长的死讯，母亲卧在病榻上，拉着我的手，泪水涟涟：“东珠，毛家怕是要倒了，我安排了人，送你到南边去，自有你父亲的旧部会接应你们。”
那年，我不过四岁。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母亲。
山河破碎，命运飘零，过往的人和事，都成了消散在水面的浮萍，随水流落而去，终于无迹可寻。
在南边接应我们的，是父亲以前的一个张姓部下，早年因为负伤瘸了腿返乡，倒是恰好躲过了军中对父亲麾下人马的清洗。
张家并不富有，但是到底顾念着父亲当年的恩义，我虽是寄人篱下，日子却也还安逸自在。
母亲的模样，便也在这安逸的日子里渐渐淡去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无情又残忍，只要丰衣足食，就不解世间愁苦，你日夜惦念着他，他心里却只想着街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怎么好几日没有来了。
可这乱世里，有岂会有真正的安逸，清兵还是杀到南边来了，守军节节败退。张家叔叔四处托人，费了家中大半银钱上下打点，终于将我送上的出海的船只。
我在船上，看着张家叔叔头也不回的走远，悲伤难以自抑。清军屠城的凶名早已传遍，离开是唯一的生路，而张叔叔一家人，就像母亲一样，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
船只在海上迷了方向，将人们带到了神龙岛。
那时洪教主还很年轻，峨冠博带，像画册中的高人隐士，他踏着水波飞身而上，立在船上的桅杆顶部，俯瞰着我们，微笑问道：“尔等可愿加入我神龙教？”
很多年后，我都记得那一刻洪教主的衣带在风中扬起的弧度，海风吹起他的衣袂，翩翩不似尘世中人。
神龙岛虽然孤悬海外，中原的消息却不断传来。乱离人苟延残喘，偷渡余生，只是耐不住午夜梦回时，有国仇家恨涌上心头。
又是一年的林花谢了春红，匆匆岁月里，每个人都不复当初模样。
洪教主召集岛上教众，通告了满清皇朝的消息：“如今多尔衮已死，顺治小皇帝亲政后，连多尔衮的坟也掘了，朝政多把持在孝庄太后手中。牝鸡司晨，朝政不稳，正是我教兴旺之机。只是而今的消息渠道，到底是不够方便准确，我有意使人混入清廷，却不知你们谁有这样的能耐与胆识。”
诸人皆知此去的凶险，纷纷垂下头，沉默不语。
“属下毛东珠愿往京城走一趟。”
“属下愿同往。”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和我一样站出来的青年，在看看依然沉默的众人，心里难受极了。岛上的教众，多半是为避兵祸而从中原逃出来的前朝遗民，其中不乏武林高手，平日里聚在一处时也会吹吹夺回江山的牛皮。我原以为江湖人都是慷慨悲歌之士，却原来如此懦弱不堪，就像当年花蕊夫人的慨叹——“更无一个是男儿”，只除了他。
他个字高挑消瘦，披散着头发，一副头陀打扮，大家都叫他瘦头陀。瘦头陀平日里是个很冷淡的人，终日与他兄弟胖头陀在一块儿练功，并不与其他人打什么交道，这是我第一次正视他，在那清瘦的身体里，我看见他的骨气。
我们去了京城，定下计策，我与佟妃有三分相似，便易容成她的模样，董鄂妃正得宠，谁也没有注意到佟妃已经换了人。而瘦头陀则在京城落脚，为我向神龙岛传递消息。
很多年后，风华绝代的董鄂妃在坟墓里腐朽成灰烬，我一手养大的小皇帝已成长为雄才大略的少年君王，当年神仙似的洪教主也变成了一个昏聩的、只惦记着四十二章经的糟老头子，瘦头陀也因为豹胎易筋丸的药效变成了大胖子。
时间改变了所有人的模样，我也渐渐想不起父兄的脸庞。
当身份被揭穿时，短暂的慌张过后，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过往的岁月再不可重回，洒满了男儿热血的疆场已种满了庄稼，那便罢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番外】毛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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