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三年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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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珠落在楚云秀的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夜风突然变得冷冽了起来，似野兽咆哮。呼啸过耳畔的风带起她几缕发丝，隐隐从山道旁侧传来湍急的流水声，楚云秀前走几步，勉力想要看清那两道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湿润的山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一场晚春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绵密的细丝落在肌肤上，不由的起了一丝寒意。
唐门身形诡谲，一身独步天下的身法如一道捉不住的黑雾，夜色便是他最好的伪装。诡异刁钻的暗器如跗骨之俎般甩脱不了，稍有一丝松懈，想必会被这些暗器打成筛子吧。尹笑尘心神微凝，足尖用力一点凌空跃起，腰身在空中旋转一个利落的后翻避开了破空而来的暗器。
轻巧落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通体碧绿的短棒，莹润流光，如玉如竹。唐门似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冷哼，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根簇着白羽的箭矢，慢条斯理地放入箭盒中。
“冽羽，多年不见，你就是这样对待老朋友的？”看着唐冽羽的动作，尹笑尘的表情也有些微凝滞，夺魄一箭惊鬼神，追命无回穷九泉。从前在天策府时，他们几人也时常切磋较量，但唯有唐冽羽从未出手。
唐门擅暗杀，若是被人熟知了武功套路，便是将他们的弱点暴露在阳光下。唐冽羽既能以唐门第一高手的身份进入浩气盟，那纵然是他，也不敢正面接下鬼神难救的追命箭。
唐冽羽没有答话，整个人宛若冰冷的兵器，人息孤寂，那些疯狂汹涌的情绪暗潮沉淀在那双墨色的眼眸中，无情无欲的人，才最让人觉得可怕。楚云秀咬了咬唇，眸中是一片犹疑不定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将手拢入袖中，指尖触到一抹冰凉。
雨越下越大，似要永不停歇。楚云秀只觉得一阵心悸，丝丝缕缕的细雨携着冰冷的山风，那寒意似要浸入心底，正当她一阵晃神时，一声厉喝将她惊醒：“小心！——”一支携着万钧雷霆般力量的箭矢破空而来，直取她的心房。
楚云秀心惊，那箭矢快得可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急射而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解下腰间缠挂的一柄长扇，然而另一人的速度却比她更快。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即使是微弱的天光也瞬息消失。只是短暂的一瞬，却让她觉得如永夜般恒长。那一双自带三分薄凉不羁，时常流露温润清雅笑意的眼睛，划过一丝似无奈、似紧张的神色，只此一眼，便如飞蛾扑火般坠落。
楚云秀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些无法控制的颤抖，伸出手抱住了倒下的那人，被巨大的后力撞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那撕裂天地般的一箭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肩胛骨，指尖传来潮湿温润的触感，血色迅速浸透了他的白衫，宛如一朵盛开的蘼蘼之花。
这一刻，恍若所有的尘嚣皆远离她而去。天光微弱，这春雨天地间，她只看得见他血色尽失的面容，安静脆弱地躺在他怀中，一如初见。
唐冽羽面无表情地走近，看着这个跪地仿佛失了魂魄的女子，她似乎在害怕，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千机匣，轻轻抵在她的额前，她苍白的容颜展露在他面前，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亮的惊人，那深藏的坚毅似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他的命是我的。”她轻声说，那声音轻若云烟，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然而那一字一句却让他心神巨震，仿佛霎时回到了那遥远的南疆，苍天巨木雾气弥漫的山林中，有一人曾对他说，“从今往后，你的命是属于我的。”誓言犹言在耳，而那人却是碧落黄泉，再让他无处可寻。
千机匣忽然一轻，让他从短暂的失神中迅速清醒过来，只见楚云秀揽着尹笑尘轻轻地落在山崖边，他几乎是瞬间如惊鸿般向两人掠去，而楚云秀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下，他的指尖顿在空中，揽住了一缕虚无。
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银面上，他沉默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山崖，拾起地面掉落的一个锦囊，里面只有寥寥数字：三年之约，洛阳城。他薄如利刃的双唇紧抿，天地空旷，黑夜深沉，这天上地下，仿佛又只余他一人了。
…………
一条湍急的长河奔腾流向远方，隐没在远山中。
楚云秀将尹笑尘轻靠在山壁上，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似乎是山林猎户遗留下的一处天然洞穴，恰好为他们遮去了风雨。她拾了一些干柴来，用火石点燃，驱散了薄薄的寒意。
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尹笑尘的脸，束发的玉冠早就不知遗散在何处，墨发被打湿贴凝成几绺，愈发显得面色苍白，好看的剑眉因失血疼痛而微微蹙起。
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人，对着相处不过寥寥月余的人，倾命相互。时而薄情，时而狠戾，亦正亦邪，却始终给她一种不同于真正穷凶极恶之人的特殊感。
她收敛心神，解下缠绕在手中的红绫，转身出了洞穴。走至江边，将红绫略微清洗干净，用随身携带的竹筒盛满清水。待回到洞穴，发现尹笑尘已经醒了，正略带怔然地看着她。
“楚姑娘……？我们……这是在哪？”楚云秀放下手中的东西，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想看看他的体温是否正常，“在山崖底。”山崖？尹笑尘怔住，唐冽羽那家伙失手了？额前的肌肤传来细腻微带冰凉的触感，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我们怎么下来的……？”
“还能怎么下来？”楚云秀怒瞪他一眼，“当然是我捆着你跳下来了！还好我的鲛纱红绫够结实，能承受我们两人的重量。”这般不顾后果的行事，他有些头疼地问道，“若是……承受不住呢？”
“那明日的快马江湖飞报便是，浩气叛徒尹笑尘坠崖身死，七秀坊弟子为之殉情！”楚云秀没好气地剜他一眼，按照江湖小道消息的八卦程度，她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尹笑尘愣了一瞬，突然朗朗大笑起来，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势忍不住干咳了几声，“咳咳咳……这样，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他轻笑，双眸中似承载着熠熠星辉，温柔宁静。楚云秀被他看得俏脸一红，假装镇定道，“有酒吗，我替你拔箭。”尹笑尘解下腰间的酒壶，挑眉道，“上好的花雕。”“这时候还有心情谈酒……”她咕喃，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他赠予她的那把匕首真是恰到好处地派上了用场。
“忍着，可能会疼。”她有些担忧地看他一眼，“无妨。”他淡笑地安抚她，凝视着她专注的侧颜。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好了，他本想借计躲开暗中一直紧盯着他的人，带着她恐多有生变。本想将计就计让冽羽在打伤他后，将楚云秀送往浩气据点，届时会有人带她上天策府，而自己也可以隐匿行踪前往洛阳城。多年的默契他相信冽羽一定懂得他的暗示，可不知为何那家伙竟然失手了，没能带走楚云秀，而这小姑娘竟然带着他跳崖了，这可真是……
胸前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无法抑制地闷哼了一声。“没事吧？”他抬眸对上她关切的目光，盈若秋水，澄澈无瑕。这一刻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莫名汹涌的情绪，也许受伤也挺好的？
见尹笑尘面色青白不语，楚云秀也有些心慌，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不知装的是什么，便挑了几粒往他口里塞去。甜腻的味道在口里化开，带着清淡的药香，缓解了他喉中如火烧般的疼痛。
楚云秀将打满清水的竹筒递给他，尹笑尘道了声谢接过，奇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很甜吧。”楚云秀得意得笑笑，拈了几粒含在口中，“这是我自己晒的甘草，裹了糖衣平时用来当零嘴的，正好给你润润喉，反正你不是怕苦嘛？喏，多吃几颗。”她伸出手将袋子递给他。
尹笑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怕苦……”倏尔想起上回她闹小脾气往他药里添了黄连的事情，不由即使顿住。她似乎没听见，絮絮叨叨道，“哎呀，遇见你总没好事，上回折了双剑，这回我的红绫也赔上了。”她叹了口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再有下回我可没什么好给你的了。”
尹笑尘轻笑，借着暖融融的火光看着她苦恼的表情，认真道：“我保证不会再受伤，日后赔你更好的。”然而小姑娘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眉眼低垂着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察觉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绪，尹笑尘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你……”许久，她低低地开口，似犹豫不安，“为什么要替我挡箭。”是啊，为什么？他有些怔住，当时明明有许多方法可以让她避开，却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眼中惊慌的一瞬间，想替她隔开一方安宁天地。
“我曾许诺姑娘，若来日有难，必倾命相互。”他淡道，却让楚云秀惊愕地抬起头，目光复杂。这个人，这样的人，重情重诺又怎么会是世人流传的恶人呢？
恶人谷。
月色如水，洒落一地清辉。
桌前有一人正提笔写着什么，烛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微光。提笔落字之间，一举一动皆是清雅出尘，悠然闲适。墨发如瀑，抬首露出一张风华无双的容颜，仿若隔绝尘世烟火，当真是风姿绝伦，盛世无双。
他停笔，将信笺折好放入锦囊中，起身推门而出。月下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白衣抱剑的少年，如从昆仑山巅的冰雪中走来，气质冰寒，仿若孤松。“你要走。”少年淡淡开口，并不是疑问的语气，似早已看透他的目的。
他淡笑，宛如云卷云舒，风光霁月，“三年之约，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三年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