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摇光》七筒

4、第 4 章

　　他听我说起摇光的事，想了很久，仍旧很郑重。
　　”你要体谅他，他并不是个懦夫。只是你也知道，这种病，很痛苦，你自己也经受过，知道有多难熬。他既然在强行压抑掩饰着病情，说明他心里很清楚，并不是一时忍不住病痛。”
　　我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难受。”
　　我喝完最后一点啤酒，同他将空的酒罐干了一干，丢进垃圾桶。
　　他突然将我搂到怀中拥抱住，声音中有些悲痛。
　　”好好学习，去考试，回城里去，你会好的。该忘的，统统忘掉。”
　　其实我连他姓甚名谁也不清楚，但那一刻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香气。莫名熟悉。我记得摇光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那天衣服上也是这样的香气。
　　那天很特殊，摇光很反常，我记得很清楚。
　　我如此舍不得推开他，我伸手抱住他。他的衣料也如此熟悉，跟那一晚火车站的摇光丝毫无差。深灰色毛呢，他的头发黑亮柔软，有点卷伏，他的身体瘦而且温暖干净。

　　”摇光。”
　　”嗯。”他答应道，”我在。”
　　我眼泪滚滚而下，这是摇光离开后，我第一次哭出来。
　　我抱着他哭的撕心裂肺，仿佛是要将我积攒了十年的眼泪全部流尽。我嚎啕痛哭，仿佛那是最亲密温暖，最值得依靠的怀抱。
　　摇光，摇光。
　　”他希望你平安，忘了他。”
　　忘了他。
　　我此生也不能忘了他。

　　我回到阁楼，开了灯。拉开窗帘，看到他仍然在小白桥上，并没有离开。
　　我在窗前看了一夜，他一夜都在那里。
　　我好像感觉他无处不在，但凡我能看到的地方，都能看到他。穿着那件灰色毛衣，牛仔裤，平底鞋。或者毛呢外套，短靴。我能看到的全是他的影子，我能嗅到的，全是他的气息，我能听到的，全是他的声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但我已经不敢再和他深交。怕自己会沉迷下去。我只是偶尔看看他。
　　只要我想看的时候，他便会在那里。
　　而他见我看他，也冲我笑，并不介意，也不生气，好像已经将之前的事忘记。

　　我临走的时候没有跟他打招呼。多少有些不礼貌。他是我回来西枰村唯一一个朋友，我跟他渐渐学会了说话，那之前对我来说十分困难。而且我的病也有了很大起色。
　　但我还是怕会舍不得他，因此只是悄悄离去。
　　我提着行李箱往他楼上望去，他正推开窗帘冲我招:”好好考试，加油啊。”
　　我对着他迎着阳光的笑脸如痴如醉，喃喃道:”好，我记得。”

　　父亲仍旧将我在罗兰镇的公寓又收拾出来。我回了学校，班主任将我叫进办公室，问我，准不准备复读，我说:”我想考一下，不知道成绩怎么样，但总要试试。”
　　班主任说:”我给你填了你的报名表，也跟你父亲说过，这样就好。”
　　他面带笑容叮嘱我说:不要气馁，你底子好，总不至于太差。先把身体养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不要再难过，耽搁自己。
　　我以前总觉得他对我太苛刻，此时却几乎感动的眼睛发酸。
　　”我知道，谢谢老师。”
　　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进过教室，竟然有些陌生。同学都好奇的过来问我的病，蒋捷挤到前面来，咋呼呼道:”收到我的信没？收到我的信没？我写了十多封，生怕你看不到。”
　　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看到了，感动死了，你不跟我生气了，我都感动哭了。”
　　蒋捷脸有些红:”屁话，你还有脸说，你怎么不主动给我承认错误。”
　　我说:”我错了，你大人大量。”
　　蒋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住我埋头痛哭。
　　她说，你吓死我了，要是你真出点什么事，我得内疚后悔一辈子，你太坑了。
　　之前我和她闹矛盾，其实是因为摇光。她喜欢摇光，托我传情达意，但摇光没有要跟谁谈恋爱的意思，而且我潜意识里不愿干这事。后来又因为别的小事，便渐渐不和。
　　我同她拥抱的时间里，望向窗外，那里再没有那个熟悉的影子了。
　　只有一面爬山虎墙绿油油的在风中摇漾着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涛。
　　夏日阳光正好，天气正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