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映芳楼

1、花的微笑

　　“红尘游戏，虚言盟誓，从来只是空流涕。
　　都这般露初晞，子规啼。
　　伤心后事终难继，何处争得携伴棲。
　　一个你，写尽了泪辞；
　　一个我，减尽了玉肌。”

　　这是一曲【山坡羊】。说的是红尘中情事纷烦；往往是开始时候付出所有，到最后却情丝渺茫。或者是一开始就怕失去，所以或保守或低调或观望，到最后却也不过是两手空空。而世间营营者，却终有那么些不愿放弃者，不仅想心之所想，亦更事心之所愿，虽周身鲜血淋漓而几至颓仆，也必咬牙辗转反复，只为心底那一丝最不忍忘却的柔情。或说此等人傻，或说此等人呆，却不知这世间真有情鬼耶？否则哪来这写尽了的泪辞，减尽了的玉肌。
　　话说这江南繁华地，自古以来，便颇多风月情事，如今且不说那十年一觉的扬州梦，也不说那怨恨难解的断桥残雪，却是那“红酥手，黄藤酒”的古城绍兴，也同样有着解不尽的情怨情恨。绍兴地处江南一隅，历来多文人骚客的风雅地，千百年的佳章文句，千百年的古韵风致的熏陶也让这里繁衍出许多的风雅入骨的性情中人来。适逢绍兴市政府大搞人居环境的建设，大面积的河道清淤，大量古建筑的修缮维护，以及新修葺的较大范围的古环城河公园，市政府便依势推广了一个活动，就是关于歌颂绍兴治水工程，古环城河公园工程，以及城东千石诗林的诗歌比赛。前两个项目倒还罢了，就是最后那个千石诗林的题目吸引了不少附庸风雅之人。那千石诗林，顾名思义，就是有许多的石头，然后有许多的名人诗句刻在石头上。而这个活动的古诗歌比赛第一名的殊荣，是其作品的字句将也同样和古人的诗句一样刻在那一大堆的石头上。于是，吸引了一大堆的平时或落寞或孤僻的古典诗歌爱好者。其中便有一女孩，也是彻骨的古诗爱好者，认识的朋友都叫她小轩。小轩二十五岁，平时只爱听听音乐看看书，偶尔也看看电影，却很少像很多时下的女孩子那般上街去疯玩，穿着也随意，日日只穿个Ｔ恤牛仔裤和板鞋，也不弄头发，随意的披肩散发。戴个黑框眼镜，看着倒也略有些散漫的文艺气质。她这次参加这次古诗比赛，并不觉得自己的作品能惹人注意，所以投稿之后也不甚在意，过了月余，关于比赛和作品无任何消息，越发的淡忘了。却在某一日下班回家，母亲见她回来便说：“有一封绍兴水利局的来信，我放你桌子上了。”小轩答应一声，“噢”，却先把手里拎着的一尾鱼交给母亲，说：“妈，晚上把鱼烧了吃吧。回来路上看有乡农买自己抓的鱼，看着新鲜，我就买了条。”母亲便接了鱼去剖洗，又回头问她,“你什么时候有水利局的朋友了？”小轩想了想，也想不出那机关里有自己认识的人，对母亲说我也不知是谁哩。便进了房间撕开了信封来看，一看之下，却实在欢喜，叫着“妈，我要去领奖呢，我得了个三等奖。”母亲沾着一手湿漉漉的鱼鳞进女儿房间来，一边听女儿说着，一边也往女儿手里的信纸上看。原来是小轩的诗歌投稿被选中了，并得了三等奖，说是三天后去水利局参加颁奖会。母亲听了自然也极是高兴，说：“你今天这鱼买的是时候呢。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回来时候路上再买个香酥鸡。”
　　很快过了三天，这天小轩已经早早的在单位里请好了假，依照通知单上的写的时间到了城西的水利局。问了门卫，寻着了那栋楼二楼的一个会议室里。会议室中间一个大的长方桌，桌边围放着几把老式长条木头靠椅，会议桌上整齐依次摆放了一些水杯。只见里面已经零零碎碎坐了有十来个人。基本是些老头子，分着聚了几堆在那里闲话。倒还有三个年轻的，一个是这一堆人里看着最嫩的，看着二十左右的小伙子，一个人坐那里左顾右盼；一个文弱的女孩子也是一个人坐那里，低头看着一本书，微卷的长发垂下遮了一半的脸，肤色倒是白皙，穿着白色
　　的裙子，倒更显得她有着一些远离世俗的安静；还有一个是略微成熟些的女孩子了，穿着也普通，头发利落的梳在脑后，也戴着个大大的近视眼镜，正混在几个老头子中间说着什么。看见小轩进来，坐在门口边的一个中年男人问她：“姑娘是来开会的么？”小轩点头说是。男人就指指面前桌子上一个摊开的本子，说这里签个到。小轩龙飞凤舞的把自己名字写下，中年男人看了一笑，说你的字不错噢。小轩问他：“开会只有这么几个人么？”男人回答说：“是啊，本来算来也不多，一等奖一个，二等奖两个，三等奖五个，再加几个领导，就这么几个人。”小轩点了点头，说了声“噢。”男人又说，“你随便坐吧，人差不多到齐了，快开始了的。”小轩又看看本子里的签名，注意到除了自己另外只有一个是女人的名字。看到那个看书的女孩子身边没什么人，便顺势坐了她身边。看身边有人坐下，女孩抬头看她，小轩心里竟跳动了一下，很干净细致的眉眼，不是很漂亮的那种，却有着让人疼惜的温柔。女孩给了小轩一个友好的笑。小轩说你好。坐下了又问，“你也是领奖的吧？”女孩说：“是的。不过我是帮我老师来领奖。得奖的是我老师。”小轩说：“那是了，我刚才看签名簿，只有一个女的名字，我还在想，是你还是那边那个眼镜女取了个男人名字呢。”女孩便指指那个戴眼镜的女子，说：“她是第一名呢。我老师是二等奖。”女孩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伸出手指便真如那□□的花芽。小轩依着女孩的手指看看那戴眼镜的女子，又回头问女孩，“对面坐着那小男孩得了什么奖？”女孩抬头看看说，“刚听到他给旁边人说他是代替他爸爸来的。”小轩随意的看了一会，倾向女孩子身前说：“倒看不出。我一直以为这个第一名怎么着也得是一个童颜鹤发，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的老夫子，怎么着一看也得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教授级人物，哎呀，这长江后浪把前浪给推的，前浪的脸该往哪里去搁去。”女孩听了便又微笑，却不答言。过了一会，才轻轻说道，“你也是后浪呢，你不是也获奖来呢。”小轩听了便也微笑，说：“我不算后浪，我至多算是那后浪浪尖的泡沫。我才不想追着那些前浪跑。”女孩听了，倒细细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呢？那些前辈可不差。”小轩笑而不答，女孩便又问小轩：“你参加比赛的是哪一首呢？能在这些老头中间获个奖，也是你的能耐呢。”小轩不答她的问，却反问女孩，：“你也喜欢古典风的诗词么？”女孩点点头，说道：“很喜欢呢。只是不会赋诗不会填词，这次老师因为有事不能来，他让我来代他领个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两人正说着，只见门边那中年男人站起身来，走到和那个一等奖女孩聊天的老头们中间，跟其中一个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上了会议室讲台，宣布颁奖仪式开始。大家便依次在会议桌边坐好了。中年男人说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这次会议，下面先请水利局长为大家讲话。站起来一个精瘦老头，笑着和大家点头招呼，到了讲台上，先是再次感谢了这些人来参加颁奖仪式，说虽然规模小，但也是这个千年古城一次难得的文化聚会；然后说了市政府治理环城河的初衷和愿景，以及已经完成的园林美化项目，最后又重点说到了初具规模的千石诗林的园林工程，说了举办这次古诗词比赛对千石诗林以及整个古城区文化氛围的意义，最后又感谢了绍兴老干部活动中心的越州诗社对这次活动的大力支持。局长话说完了，又说请越州诗社的张老师说几句。又站起来个老头，谦虚了一番，也感谢了一番水利局的领导。这时那女孩转头对小轩轻轻说这个张老师是越州诗社的副社长。小轩问你怎么知道，女孩说：“我老师认识他，我也在老师那里见过这个张老师。”小轩哦了一声，突然歪了头在女孩的耳边轻轻说：“你是在专心听这些个老头说话，我却专门在帮你看着对面的这个小男孩。”女孩又诧异又好笑：“干么是帮我看着他啊？”小轩嘻嘻一笑，说：“这小男生喜欢你呢，上面两个领导讲了两段话，他平均十秒看你一次。”女孩便看那男孩，正好他也看过来，两人视线对上，男孩竟有些害羞，很快躲开了。小轩笑着说：“是吧。”笑得女孩也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轻轻推了推小轩的胳膊，还是轻轻的对小轩说：“不要闹了，让这些老师们听到了不好意思的。”小轩倒因着女孩的指尖全身一丝微颤，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蔓延开来。霎时她竟有些恍惚，整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会议上在讲些什么也没听进去了。直到女孩又在推她，说：“你怎么这个时候发呆了？颁奖了呢！”小轩如梦初醒，只听得台上那个中年男人正说：“……我们请张老师为所有三等奖获得者颁奖。请获奖的三等奖作者上来。”小轩傻傻的上了台，跟几个老头站了一排，那男孩也在中间。那张老师依次发了获奖证书，发到了小轩这边，正看着证书里小轩的名字，小轩先说道“老师就叫我小轩吧。”张老师爽朗一笑，说：“好的，叫你小轩。”握手时候说：“年轻人，不简单，很好很好。这次比赛我们收到很多年轻人的作品，但最后只有你和那个小陈获奖。很不错！”小轩和这个张老师握着手，谦虚了几句。张老师又说：“难得现在还有像你们这样年龄能喜欢那些传统的诗歌，并且还能写出一些来并且还能写得好，，实在难得。我们越州诗社很希望多一些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加入呢。小轩，要是你愿意，就和小陈来参加我们越州诗社吧。”小轩知道他说的小陈就是那个得了一等奖的戴眼镜的青年女子，便说张老师这么邀请，学生自然是求之不得。张老师连说好好好，说约个时间好好聊聊。又是几次握手。说话间小轩看见下面那个女孩正看着自己点头微笑，又轻轻的鼓掌，知道她也是为自己高兴。待得回到座位，小轩经过女孩身边，竟闻得她发尖淡淡一阵幽雅花香，心里便更增许多的绮丽思想来。那女孩神秘微笑，说：“原来你也叫小轩哦！”小轩听了不解，不禁好奇，问她为何有此感叹。女孩也不回答，笑着说：“现在终于知道你的作品是哪一首了。写得很美呢，我很喜欢。”小轩听了一半认真一半玩笑说：“老爷子们看了喜欢我无所谓，你看了喜欢我却高兴得紧。”女孩说：“我喜欢了最多也就是能自己背两句，这里的这些老师们喜欢了却或许可以把你的诗变成让许多人知道的文字。”小轩摇摇头说：“那是不一样，如果自己写的诗能让真正懂自己的人去领会，那感觉我觉得会比发表出来要好。何况，说一句也许你不爱听得话，我以前也看过一些越州诗社的诗，因为大部分都是些退休老干部写的，所以诗社发的诗刊所发表的诗词，很多是歌颂党和国家社会的作品，或老气横秋，或全无风雅诗意，我倒也不是说他们不好，其实诗社里的诗很多是非常工整和严谨的，而我，也算是刚入门学这个古典的诗词，很多格律声韵我都还没学好。我想也是我个人的喜好有关，我是写不出那样的东西。所以你看我，我是不敢去学格律诗，我更喜欢长短句，喜欢词和曲，也许从声韵格律上讲，这个词曲不比诗来得简单，但长短句的意境我是觉得更具一种画面感和音乐感。”两人自顾低了头悄悄的说话。女孩听小轩一番关于诗词喜好的感概，刚要说话，只听讲台上的张老师又在说颁二等奖了。女孩听了嫣然一笑，说：“轮到我去了。”领了奖回来，很快的，一等奖也颁了，这次是那个叫小陈的一个人上了台，并且是水利局长颁的奖，也是相互的说了一番话。小轩倒记得了一等奖女孩的一句诗，最末的那句：“莲舟一叶出桥亭”。完了后于是便是一起合影留念。熙攘了一番。小轩和女孩也再未有单独机会说话。合影结束后，水利局长便和众人一一的握了手，这次颁奖仪式就算结束了。小轩把那个红色的获奖证书放入背包里，抬头寻那女孩，只见女孩正同那个张老师在说话，便远远的看着，想等着他们说完了再过去找女孩说话。张老师却看见了他，招招手让她过去。小轩过去，叫声张老师。看了女孩，两人相视一笑。张老师笑说：“刚才就看你们坐在一起说话，看来你们也认识了，不用我介绍了吧？”小轩尚未开口，女孩微笑说：“我们认识了的，刚才我们就一直聊诗歌来呢。”张老师连声说好，说：“你们女孩子应该聊得起来，何况爱好也相同。那小轩，如果你真有兴趣，真愿意加入越州诗社，你自己方便的时候就安排个时间来我那里，咱们好好聊聊。我挺喜欢你的，年轻小女生能写出这样的诗词不简单。”小轩说老师过奖，以后还要老师多多指导。张老师便又说：“咱们不要说那种客套话了，一个诗人，如果学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那写出来的东西是不会有灵魂的。”说着，掏出张名片来给小轩，说上面有老师的电话和地址，老师退休了，随时可以联系的。小轩恭敬的接下了。张老师便又对女孩说：“那我先走了。你回去后就跟你老师说过两天我去看他。”女孩说：“张老师放心，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张老师便和两人挥挥手去了。女孩看看小轩，说：“你住哪里呢？怎么回去？”小轩说：“我住城南，我骑自行车的。要不我送你吧？”女孩笑着说：“我住城东呢，好多路呢，骑车都累人，何况再带人。我还是坐公交车去。”小轩说那我送你去公交车站。女孩说好，不过你推车吧，走着去好了，车站很近。两人便慢慢的出了水利局。女孩说：“你刚才上台领奖的时候，我偷偷的看了你的笔记本，里面写了好多诗歌，写得都很好哦。”小轩“啊？！”了一声，说：“不过都是自己的涂鸦，随手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都是没经过修饰的东西。就像这次参加比赛的这首曲子词，其实也是我以前写过了的，然后再好好的修改了下才放心拿出来的。里面的东西写得乱，让你看到了，不好意思哈！”女孩说：“你这么说的话，我才不好意思了，我偷看你的秘密呢。”小轩便说：“你的不算偷看了！你看了不告诉我才叫偷看，可你告诉我你偷看了，就好比你拿了人家东西又主动还上了，所以就不算偷看了。何况，你还一直夸我写得好，都夸得我心花怒放了！”女孩听了，便一脸的笑，说：“那要是多夸夸你，是不是会感激得五体投地？”小轩说：“何止五体投地嘞，我干脆趴地上三天三夜不起来啦。”女孩捂了嘴扭头咯咯笑了一回。笑倒了玉指春山，小轩竟差点又看痴一回，傻傻的跟着女孩笑。说笑间，公交车站就到了，正巧刚走到女孩便看到她的公交车也来了，便说：“谢谢你送我哦，我先回去了。”小轩无奈，跟着女孩挥挥手说再见，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忙的说：“留个联系号码好不好？过几天我去张老师那里，你能陪我一起去么？”女孩跟着人排队上车，听了回头笑着说：“我刚看你笔记本的时候我在里面留了ＱＱ啦。你回去自己找。”小轩心里狂跳几下，又急急的问：“那你叫什么？”女孩刚进了车门，闻言回头说：“我也叫小轩！”车门关上了，留下一个好看的笑。公交车开出了，小轩傻傻的对着车尾气挥挥手道别，也不知道女孩看到了没有。“原来她也叫小轩。这么巧！”痴痴看了一回，突然想到女孩子刚说的话，急忙打开背包取出笔记本来看，一页页的翻看过去。直到最后空白的那页，小轩一翻到便真的痴了，看了很久也不愿合上笔记本。原来女孩子竟然用很秀丽的笔画抄写了小轩这次参加比赛的那首曲子词【小桃红】：
　　“一江春水香雾浓。梦绕香炉峰。杨柳岸边醉乌蓬。打渔翁，一夜兰舟凌波梦。欢语笙簧，倩影缥缈，却是桃花红。”
　　女孩的字真的很秀气，完全不像一般现在的年轻人胡乱写的，看得出以前是花了时间去练过的。这首曲子词的下面，写着女孩的名字和一组ＱＱ号码。女孩的名字的是“小萱”。小轩心里默默念着：“小萱，小萱，小萱，……，小轩，小萱，小轩，小萱，……”。突然发现，叫一声小轩还是小萱，她自己脑子里已经满满的是那个长发飘飘，有着鲜花一般芳香气息的微笑的小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