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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玫瑰园 ...

  •   眼前的情况是兰吟怎么也预料不到的,依仁台紧张地将自己护在身后,但面对俄人的刺剑,他手中的匕首显得是如此微不足道和可笑。从群简衣便装的俄人中走出名清瘦矍铄的男子,银灰色的眸如草原上的苍狼般恶意地打量着她,笑纹在薄唇边渐渐崭露,进而不乏轻蔑地啧啧用蒙语道:“瞧瞧,这是谁啊?看来今天运气实在不错,竟让我猎到了伏尔加草原上最漂亮的头小母鹿!”
      兰吟敛定心神,推开依仁台道:“伯爵大人果然好兴致,荒天雪地出来打猎,可您似乎忘了此处是土扈的国境,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东西您都没有权利触碰。土扈的骑兵即刻便到,我劝您还是快些离去,免生事端的才好。”
      “土扈的国境?”米尼赫手里搓着马鞭,呵呵笑道:“这真是我听说过的最有意思的笑话了!这伏尔加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沙皇陛下,何时成了土尔扈特人的地方?”说到此处他瞅着面前的两人道:“当年若非因彼得沙皇疲与在和奥斯曼帝国开战,又岂容得你们这般的□□侵吞了这片土地?”
      兰吟拽住正欲冲上前去的依仁台,迎着他凌厉的目光颔首道:“是啊,当年若非蒙古帝国西征,想来伯爵大人——不,我说错了,应该是您的彼得沙皇陛下以及他的军队还不知火药为何物吧?”她捂嘴轻笑了声,回首对满面怒容的依仁台道:“你都忘了当年成吉思汗封藩时,沙俄之地已尽属长子赤术麾下的钦察汗国了吗?想不到实事变迁,如今当年的战败者也能在咱们面前开始高谈阔论起民族优劣了!”
      “是我糊涂了!”眼底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依仁台佯装敲着自己的脑门道:“回家去问问老人们,没准我的祖辈家里还使唤过俄国奴隶呢!”
      米尼赫沉下脸,手指着兰吟阴森森地道:“女人,可别太嚣张了!莫说你只是汗王身旁小小的名姬妾,即便是土扈的公主也不照样得跪在我脚下任由驱使!惹恼了我,可不容易收场哦!”
      知道此刻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机,兰吟斜眼望了眼天边淡冉而升的旭日难掩愁色,夜路难行加之眼前的突发状况,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如约到达目的地,不知茜红那傻丫头是否又急得在哭鼻子?视线转而扫向米尼赫身后个个挺拔如柱的俄人,虽已悉心乔装打扮成了商旅模样,却依旧无法掩饰他们训练有素的军人本质,又是何故令他们公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深入土扈腹地呢?
      远处飞驰而来的单骑闯入了众人的视线,兰吟看着来人不禁身形一顿,忙垂脸掩饰心虚。红发的中年俄人见到米尼赫等顿时眼前一亮,飞身下马跑过来气急败坏地用俄语说了一通话,顿时所有的俄人都灰了脸,更有几名性急地已拔出火枪作势要走。
      摆手安抚下部众,米尼赫又详细地询问了番事情的前因后果,越听双眉越是纠结,沉凝片刻后慢慢将目光看向兰吟这处,依仁台见状忙上前横眉怒目地挥着匕首道:“有我在,谁都休想动夫人一根头发!”
      米尼赫不屑地冷哼了声,走上来貌似有礼地鞠着躬道:“夫人,我的玫瑰庄园就在两国边境上,那里景色迷人,食物鲜美,甚至可以在钟塔上眺望到土扈的森林和伏尔加河。既然天意让我们在这片茫茫草原上相遇,请问是否有幸能请您到玫瑰庄园去做客呢?”
      闻言依仁台直接便开口要回绝,却出乎意料地听到身旁的兰吟已颔首答应道:“既然大人盛情难却,我自然也不好意思推诿了,只是出行匆忙不曾打理,能否让我这身边的随从在附近市集上买两件御寒的衣物再前往呢?”
      “玫瑰庄园内应有尽有,怎么可能让夫人受委屈呢?不过您既然想买衣物,我自然不会拒绝女士的合理要求了。”米尼赫皮笑肉不笑道:“只要过了边境抵达俄国的地界,我一定陪夫人好好逛一逛商店和市集,如何?”
      “如此甚好。”兰吟也宛然笑道:“能够亲自见识到贵国的风土人情,实是我长久以来的夙愿。”米尼赫侧身让路,将她迎向马车并道:“玫瑰庄园能够接待到似您这般美丽聪慧的女士,实在是我的荣幸。”
      依仁台糊涂了,实在无法理解适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缘何转眼间便可谈笑风生,待兰吟转身面向自己时脸上的笑意即敛,神情严肃地蠕动嘴唇道:“伺机而逃,去找特木尔。”

      伏尔加流域地广人稀,除却少数的重要村镇显少有土扈士兵巡逻,米尼赫等一行轻易地便绕过关卡进入了俄国边境。待遇到第一个村镇,米尼赫果然依言陪着兰吟来到集市挑选衣物,由于处于两国边界之地,这个俄国小镇上不乏有许多的土扈以及卡尔梅克、克里木甚至是波斯人。许是因回到了自己的国家,沿途的俄国士兵不觉都放松了警惕,兰吟在家卖手工织物的摊贩前流连忘返,东挑西选,举棋不定,最后索性将方做工精致的面纱往米尼赫眼前一扯幸然问道:“好看吗?”
      飞扬的沙巾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米尼赫不耐烦地拨开后猛然惊觉地狠攥住了她的胳膊,随即朝着窜入人群的黑影大喊,身后的俄兵忙不迭地也冲了出去。忍受着手臂上的痛楚,兰吟闭上眼咬紧牙关,但随着声惊骇的枪响她当即便瘫软下来,身子如跌入了冰窟窿里般瑟冷。耳旁不断有人在喧嚣叫喊,发出近似金属割裂般的笑声,眼前则晃过的是一张张肤色各异却同样神色冷漠的脸,仿佛适才的意外是平日里发生的最是普通的寻常事,兰吟慢慢仰眼颤声问道:“他——死了吗?”
      “没有。”米尼赫看了她眼道:“只是打坏了腿,看来这辈子只能做个瘸子了。”只见两个俄兵如同拉牲口似的拽着依仁台的后襟拖了回来,鲜红的血自他左腿的伤口处咕咕流出,在布满尖锐石子的道路上蔓延成流。
      兰吟挣扎地扑了过去,捂着嘴望着那污浊的伤口颇为束手无策,早已酸痛的眼内终止不住流下泪来。依仁台呻吟着看向她,待见到那白皙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时双目顿然欣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哑着嗓子道:“对不起,夫人——我,我失败了——”
      “能活着便好,只要活着便还有机会。”兰吟拍着他的肩柔声安慰,随即抬首对米尼赫恳求道:“请您为他找个大夫吧,否则他会失血而亡的。”
      “救他?”米尼赫摸索着下巴,状似烦恼道:“医治好了再让他继续跑回土扈去通风报信吗?”“不会的,我发誓。”兰吟站起身正色道:“绝对会在伯爵您的庄园里安分守己地做客,直到您允许我能自由地离开为止。”
      “成交。”米尼赫拍手笑道,待命两个手下将依仁台送去就医后方又走到兰吟面前,居高临下地道:“夫人,您很聪明,比大多数的女人甚至是男人都聪明。可是请您记住不要在我的面前耍这些个小伎俩,您决不会是我的对手。”
      “是的,我记住了。”兰吟冷眼环顾四周陌生的异域,这儿有着与自己认识里截然迥异的建筑和风土人情,稀薄的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迷迭香味,相较于往来的人群她的东方面貌反倒成了少数的异类。没有大清的脉脉温情,没有的土扈的豪迈激励,这片土地带给自己的不会是尊重,不会是怜惜,也许甚至连人性中最后的那点良知也会吝予施舍。

      玫瑰庄园是座占地百亩的私人园林,庄园内的建筑秉承了俄国巴罗克式建筑风格,蔚蓝与白色相间的石壁巍峨华丽,气势雄伟,屋内以包金、铸铜装潢,并设有各种质地的雕塑、壁画和绣幔装饰,色彩缤纷,富丽堂皇。
      兰吟被安排住在间能够看得到花园的房内,房门外有侍卫轮流换班把守,三餐则由名臃肿的中年俄国妇女负责送来。便这般在压抑惶恐的环境内渡过了一昼夜,次日她依旧枯坐在窗前望着室外毫无生气的雪景发怵,伴随着房门的打开冷风乘势而入,自己心下不由懊恼地道:“我不饿,快把东西拿走!”
      听到来人依旧将端盘放到桌上,兰吟暗咒着从飘窗上跳了下来,待看清来人的面貌不禁跑过去红着眼轻唤了句道:“穆姐姐——”
      “听说你已三餐未进食了,他方才允许我来看你的。”穆黛指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点心道:“我用麦粉和鸡蛋摊了两个饼,还泡了壶花茶,你就先将就用点吧。”
      看着那金黄盈泽的蛋饼,兰吟道谢后也顾不得文雅便抓了片往嘴里塞,边吃边嚷嚷道:“你说这里的人口味怎得那么怪异?肉是冷的,汤是酸的,连茶都是甜的,别说是吃便是闻着都恶心。米尼赫还说不会亏待我,便这不就是存心在整人吗?”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穆黛不觉贝齿浅露,取杯斟着茶道:“我猜也是,所以他才允许让我来料理你的生活起居,毕竟咱们语言相通,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哦?”兰吟端起那杯芳香浓郁的花茶牛饮见底后方长舒了口气,冷笑道:“他就不怕你私心杂念,与我暗纵联合吗?”
      “他不怕。”穆黛轻转壶柄替她蓄着水道:“在这庄园内他的话亦如神诣,没有人敢违抗,即便合咱们两人十倍之力也无法逃脱他的控制。”
      兰吟则细细打量着对方,但见穆黛的金色面具下紫眸清澈,高贵迷人,举手投足优雅亲切,绰态飘逸,禁不住惋惜道:“实难想象似你这般的人物竟然会委身于米尼赫那等败类,可见其中因由必定难以启齿,苦不堪言!”
      绛朱色的茶水满溢到桌上,如朵妖艳的红莲在洁白的桌巾上慢慢绽放,穆黛放下茶壶侧目凝视着她问道:“咱们仅是一面之缘,论亲疏情分远不胜于他人,你又焉知我意如何呢?”
      “也是猜的。”兰吟眨着灵动的大眼,吐舌笑道:“从第一眼见到穆姐姐起,我便深知你是这天底下最是美丽善良的人,诺敏那庸俗浊物怎配得上你,活该他自作自受!”
      听她有意绕开话题,穆黛止不住抬臂亲昵地擦去兰吟嘴角的残屑叹道:“如若你我同在土扈,也许已是对最亲密无间的闺中知己,可惜了啊——”
      缭绕在指尖的幽香夹带着暖暖温腻,兰吟不由自主的握住她的手脱口而出道:“穆姐姐,离开吧,此番若能脱困,我定会想个法子也将你带走!回土扈也好,浪迹天涯也罢,咱们再也不回这个牢笼里来了!”
      “傻丫头!”穆黛眼中闪过抹水色,随即捏着她的鼻尖柔声道:“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吧?”闻言兰吟顿垮下脸来,颇为无奈的闷声嘀咕了句道:“怎么退?现下已是羝羊触藩,进退两难了!”
      穆黛没听真切,见她颓丧的模样便宽慰道:“切莫着急,听说前几日两国在边界上起了些小冲突,掠你之意不外乎勒索些财物赔偿,绝非是要你性命。即便他心存歹意,但毕竟女皇刚登基执政,公爵也不会允许将事态扩大的——”
      “公爵?”兰吟瞪大眼诧异地问道:“你是说莱昂公爵吗?你是说莱昂公爵现在在这庄园里吗?”
      “是啊!”穆黛颔首,瞧着她似饱受惊吓的模样颇为不解道:“莱昂公爵常来玫瑰庄园做客,适才我刚看见他下的马车,公爵的脸色不太好,听说是在骑马时受的伤,险些丢了性命。不过只要他在场,我想你能离开的机会便指日可待了!”
      兰吟眼前发朦,扑到穆黛怀里呜咽道:“穆姐姐,你索性找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就在此刻房门霍然大敞,两人回首望去,但见莱昂公爵正面无血色地站在门外,形色疲倦而狼狈,只是那双几近晦淡的眼在看向她们时燃起了光鉴燎人的亮泽。他脚步微跛且急促地走过来,在穆黛的抽气声中一把将兰吟拉入怀内,垂落的金发与乌黑的青丝相缠,遮去了两人脸上迥然不同的神情,遮去了那份眼中闪避的失落和黯然。

      夜凉如水,寒香拂鼻,兰吟仰鼻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拔腿跨出长廊向株三人抱伏的松树跑去,绕过树身只见大片红花正迎雪而开,枝头丛茂,色泽艳丽。莱昂跟随其后,将手中的狐貂大衣替她披上后道:“这是圣诞花,每年会在圣诞节前开放,人们用它来装饰屋子以及婚礼,小伙子还可以用它来向心爱的姑娘求爱,表达自己炽热的感情。”
      “是吗?”兰吟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抿嘴道:“这花茎多歧,形粗糙,既无梅花之洁又无梅花之雅,真可算是花中的下品了!”说罢她震落肩上的狐裘甩头继续向前漫步。
      拾起地上的大衣,莱昂抚去上面的残雪望向那琉璃素白中的纤弱身影,许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瞩目,清冷的月光下她翩然转身,宽大的裙摆划出轮蝴蝶展翼般美妙的弧线。在火炬的光照下两人相持而视,渐渐地她白瓷般的脸上涌显出诱人的绯色,黝黑如墨的眼随即不悦地瞪着自己道:“看我作甚?”
      莱昂轻笑了声,上前欲将狐裘重新替她披上,双手却被阻拦在了空中,失落之意不禁又浮现眼中。兰吟不愿去探究那双蓝眼中所承载着几许忧伤,撇开视线望着远处高耸在黑幕中的钟塔道:“感谢大人的帮助,若非是你想来我现下还被软禁在那间屋子里,只是我生性最见不得人做事拖泥带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已自投罗网,我也只能任由你处置,勿需如此惺惺作态了!”
      虽不甚懂但也听明白了大意,莱昂望着她清冷的侧面眉头轻蹙地道:“米克强行将您带来俄国的确是不对,我代表他向您致以万分的抱歉。如若您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我明天便可以安排马车护送您和您的随从离开。”
      兰吟神情古怪地望着眼前这名清瘦却不是俊雅的异国男子,半晌终忍不住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没有去幽域温泉吗?你难道不想倾诉下自己在这两日里的遭遇吗?你难道便毫无点要追究责难的意愿吗?”
      “您只是失约了,不是吗?”蔚蓝的眼泛起丝波澜,莱昂凝视着她轻声道:“女士偶尔失约是矜持的表现,我有何好追究的呢?”
      兰吟一怔,随即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公爵大人言出必行,明日便送我和我的人回土扈吧。”看着对方温敛的面色渐渐在雪色中隐褪,她冷笑了声向屋内走去,但浅起的脚步却被面前火丽的红花所堵。
      只见莱昂屈膝跪在面前,金发在寒风中簌簌而拂,他执起自己的左手烙下温柔的一吻,随后递上灿烂热情的圣诞花恳切地说道:“兰,尽管知道你心中对我也许没有半丝感情,尽管知道您此时正急不可待地要离开这里,但我还是想冒昧地请求您答应。请您答应在这玫瑰庄园中多停留半月,请您能允许多给些时间让我来表达对您的爱,如若半个月后您仍然执意要离开,那么至少日后我也不会在无尽的悔恨中渡过残生。兰,您能答应我这无礼的要求吗?”
      红花寄语,字字流情,月华披洒落满地寂寞,黑夜中脚下的男子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孤独的彼此可以倚靠,沉浮在失意没落中的心不禁微微颤抖,淡淡的叹息在充满芬香的空气中慢慢扩散开,如石子投湖下荡起的圈圈涟猗,再是无法掩盖其下的旖旎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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