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熄灯》蜃

7、七文钱

　　柳画风临走的时候，说是紫宵不肯回家，但他已托了客栈的老板娘对她妥为关照。我没想到的是，谁去劝她回来却成了而今的首等难事。
　　张姨娘自上回哭得厥过去一回以后，身子突然变差了，这两日是挪不动的了。
　　阿爹与其他姨娘们又是劝不动的。

　　数来数去，竟只有我去最合适了。
　　这一日春光明媚，我带着小气鬼便出发了。
　　一路上，小气鬼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他也要一同去。
　　“不说我一个孤身女子，就是接到了小妹，这一路上山高水远，我们两个弱女子，难道就不怕遇到不测？”
　　“能有啥不测呢。”小气鬼似乎放心得很，“采花大盗都已被捉住了，况且京城附近天子脚下，哪会有劫道的。”
　　他说是这么说，但手下却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这一趟出门，我们没有带王叔他们。只因又到了侯府领俸的时候，府里实在缺不了人手。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缘故，真实原因，恐怕是为了节省干粮。
　　可才走了没多久，拉车的老牛竟已不成了。
　　“唉唉，你坚强一点。”小气鬼立马跳下车，不住摸起了牛耳朵，简直心疼得厉害。
　　其实这光景也并不炎热，只是日头着实太好，直直照在人身上，就是我一直不动的都有些难受，更别提这老牛一路上奔波不停了。

　　“算了算了，”我也只能下了车，赶紧找片道旁的树荫里歇歇，“我瞧它年纪也大了，拉不动车了下回就吃了吧。”虽然我知道庄稼人一般都是不吃老牛的，但我料想他即连剩下的坏了的鱼头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估计这老牛自是不会放过的了。
　　可这一回却是我想错了。只因这话音刚落，他已迅速地把牛耳一扯护住，冲我瞪了一眼，“呸呸呸，听不见听不见。咱们别往心里去。”
　　这老牛竟也奇了，它低低头，竟长长叫唤了起来。
　　它仿佛、仿佛竟能听懂我说的话？

　　“它能听懂？”我问他。
　　小气鬼仿佛依旧有些不太高兴，“他活得岁数比我都长，自然……听得懂。”
　　这倒是有趣。
　　我只能走过去，也摸了摸那老牛的耳朵，“方才我是说笑的，对不住呀。”
　　小气鬼这才脸色少霁，“娘子以后莫要说这样的玩笑话，听了可不好受哩。”
　　这是小气鬼头一次那么明显的不高兴了，即便当初他婉转地对我说我着实浪费的时候，都不曾有如此情态。倒让我觉得有些好奇，“你既然那么宝贝它，又为什么成日里嫌它只吃饭不干活呢？”
　　“胡……胡说！”他这回又赶紧拉下牛耳朵来捂住，局促道，“我哪有那么想过。”

　　我想他这模样当真好笑，只因当下我已禁不住笑得弯下了腰来。
　　后来趁老牛听不到的时候，小气鬼才偷偷告诉我，老牛吃得虽然多，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把它赶走，就好像我吃得也不少，他虽然嘴上嫌我，但也从来没有当真要把我赶回家的意思。他说的时候郑重其事，倒让我好不感动，只是过后不久我略一回味，突然就觉得有那么些五味陈杂了……

　　后来的后来，我才辗转从王婶那儿听说了，他小的时候全家被灭门，独他被人救出来放在牛棚里，就是靠着老牛一动不动地藏着他，才让他躲过仇人毒手的。也正因此，侯府里即连一匹马都没有，却一直养着这样一头老牛。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却说这一日我们正在烈日炎炎的山道上进退维谷，却突然得得儿来了几骑骏马。
　　老牛已歇在了道旁的树荫里，我推着小气鬼到山道上拦人，却哪知那几名骑手竟瞧也不瞧就从小气鬼身边绕了过去。

　　“相公，你就不能开开口？”我瞧他就是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其实我也想到了，我们原本就没带多少盘缠，而今这不前不后的，到哪里都少不了一大笔花销。
　　“娘子，要不我们走去吧。”他对我道，“我脚程可快。你要是累了走不动，我也能背你。我不怕累。”
　　“……要不你背老牛吧。”我当即给了他个白眼，“我瞧它才累得慌。”

　　正当我们愁眉苦脸的时候，救星终于来了。山道上远远地来了一个商队。我瞧了瞧先头那人马上的徽记，竟是燕家的。

　　可奇怪的是，我们临出门的时候老爹明明告诉我，家里商队都远远派出去了，京师里没有闲置的人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犹疑之间，一人已打马行到了眼前，立住。

　　左膀右臂利落地翻身下马，冲小气鬼拱了拱手。
　　“老爷让我临时送批货改道去锦昌，不想正好顺路。”
　　我瞧了瞧那货箱上的单据，果然原先写着的随州被划去了。料想老爹终究还是不放心的，而今也幸好他们来了，不然我们还当真进退两难。
　　左膀右臂命人套了辆马车给我，又命人帮忙去照看树下那一步也挪不动的老牛。
　　我与小气鬼自然十分高兴，只是临了临了，左膀右臂竟自个儿坐上了那赶车的位置。

　　“唉？”
　　“我与你一同去。”他对我道，“二小姐性情刚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劝服的。”
　　这倒是，紫宵从小到大除了张姨娘和我，大约还会听听的，就是他的话了。其实说来也怪，紫宵她们从小都当他是亲大哥一样，他自然也对她们挺好的，只有我，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我想到这里，赶紧又暗暗给了他个白眼。
　　只是那一边老牛却不肯走了。
　　左右拉了好久，都牵不动。我怕他们要是用了蛮力，小气鬼说不定得心疼，赶紧让人停手，我对小气鬼道，“要不你自个儿牵回去吧，我瞧老牛只听你的。”

　　小气鬼愣了一愣，“不用我陪你去找二妹了？”
　　“不用了。”我笑了，“他与我去就成啦，横竖你与二妹也不熟。”
　　“唉？”小气鬼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左膀右臂，似是没想到这好运来得如此突然。
　　我原本料想他应是如蒙大赦的，只因这样一来一路上的花销不都省下了么？可哪知小气鬼却竟二话不说，嗖嗖就窜进了马车里，闷声道，“我当然要去。”

　　“你去作甚？”我自然不明白了，“二妹和你又不熟！”我强调了一遍。
　　兴许是我这声语调有些高了，左膀右臂竟轻轻笑了。我知他必然已忍得很辛苦，只因既然有机会嘲笑我，他是绝不会错过的。

　　“你先前不是还问我为啥让你一同去么？”我无奈，只能钻进马车里悄声问他，“况且二妹的事与你又无干……”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小气鬼硬声打断我，他也不看我，只眼珠转了一转，“我只是觉得，你二妹不嫁人，与我多少还是有些干系的。”
　　能有什么干系？！这一回我是真不明白了。
　　“二妹当初必定是觉得你阿爹选的夫婿远远及我不上，所以才心生怨愤，不想嫁了……”他想了一想，终于认真地给了我个理由。
　　于是我突然之间，不想理睬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