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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魇 ...

  •   第四章惊魇
      他找不到她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抱着头,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
      她去哪儿了?为什么他哪儿都找过了,就是找不着她?她走了?
      他猛然一惊,站了起来。她走了?离开他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走?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他想不起来,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那天,他们明明感觉到了彼此的美好,后来,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是了!她是那天不见的,那天……那天还来了两个生人!
      她一定是讨厌有生人来,所以躲起来了!一定是!这里是她跟他的!
      仪芳!你在哪儿?他们已经走了!
      他喊,却只有浅碧色的异香静止在那里,没有人,没有声,没有影。
      他有些慌了,她到底在哪儿!
      蓦地,他听到幽幽的一丝叹息,轻软里包裹了一味深远的惆怅,明明轻得像浮在空中,但听到耳里,却压上一撂沉甸甸的忧郁,甚至压制住了他快要狂躁的心。
      心尖一颤,脑中忽然闪现一些古怪的场景:
      那是幢幢白幡飘挂的灵堂,黑色的棺椁就杵在正中,一幅一幅的挽联在眼前飘过。他想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却只掠过一些模糊的墨迹。
      再然后,他看到一群人跪在那里,头低垂着,偶尔抬起的眼神里有一抹明晃晃的杀意。他们,在恨谁?
      啊!她在那儿!他惊喜,然而当他跨上一步要去触摸她时,却见她倏忽退去。她远远地立在灵堂里,脸上冷冰冰的,蔑视着脚下伏跪的所有人,所有恨着她的人。她的双眼似乎看着那具棺椁,又似乎是深深地透过了它,眼底是黑湛湛的色,清幽幽的光,只折射出一味讥诮。
      而后那白幡黑棺蓦然退去,天地顿换。她站在一片桃花丛里,薄薄的笑,淡粉的唇色轻弯,弯出比娇花更浓的春色。
      听说,人死后的五七,家人会搭一个望乡台,让死了的人见一见最后想见的人,让死了的人吃上最后一顿人间饭……
      她笑了下,很浅淡,就如遮月的浮云那般黯淡。
      不知道我死后,有没有人会为我搭一个望乡台了……
      叹息,没办法吐出口,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皱紧了眉,却毫无办法。她怎么了?隐隐地,他似乎明白什么,然而心底里却下意识地不想去揭开。于是,他只能看着她秋风乍起、凉雾初透的萧瑟身影黯淡了春红,惆怅了林花。
      时济,你来不来?
      他蓦然回首,耳畔掠过一道香风,依稀一片朦胧的浅碧色雾,什么都看不清。他心里一个激灵,马上就往外冲。
      那片碧海深处,一定有她!一定有她……
      仪芳~~
      残日隐迹,山后的帝陵吹来森郁的风,整个山形就像一块棺板,向你慢慢地、稳稳地压来。他望着这黑压压的山体,心中一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仪芳!仪芳……
      他蓦地转身跑起来,身后的山形追着他,而前方的芳迹依旧渺茫,像这天地间独剩下了他一人,心这般空荡荡的悬着,没有着落。
      仪芳,你回来!你回来吧,好不好……
      夜幕张起,懊闷的天气中飘着风雨欲来的水汽,黑云卷地,百草偃伏,那浅碧色的草藤簌簌发着抖,像是不胜娇怯。
      随即,雨鞭骤降,抽打在无助的原野里。他跑着,看着天边墨黑的云团里骤然惊炫的闪电,还来不及反应,响雷在头顶炸开。
      他呼吸急促,腿像是再也迈不出去的沉重,然而仪芳,仪芳还没有找到。雷似乎追着他劈响,每一次仅与他交踵,他心惊肉跳地奔逃,却又毫无方向。
      终于在力尽前一瞬,他被脚下的石头一绊,跌倒在地,还梦香清幽的茎草便填满他的口鼻。浑身劲力一散,他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
      那道跟着他的雷斜往前,击在一棵大树上,发出强猛的白光。接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那棵树的一半跟着倒下。
      他喘息,有些麻木地看着。风裹挟着雨,急鞭直下,挥在他仅着单衣的身上,带起麻刺的痛感,天越发黑了,黑得只剩下人惊乱的眼神在原野上奔窜。偶尔一道闪电,带起惊怖的闪亮,照夜如昼,日光下美好的山坡,此时如一头狰狞的凶兽,时不时露出尖利的獠牙。
      土腥味冲垮了还梦香的芬芳,只有湿湿的喘息在暴风骤雨中急促着。
      他好累,感觉浑身都被鞭笞得没有丝毫力气。耳边的呼啸声也消淡了那几声幽长刺痛的叹息,炸雷一个接一个,让人无法思考,包括想念那个名字。
      有多累了?他闭上眼,雨滴便打在他的眼皮上。闪电依然让紧闭的眼感受着骤然间的强光,让木然的心感受天地间激荡的气息。但他真的累了,在这样一个暴风骤雨之夜,他居然睡去了。

      淡淡的熏香,由那盏八宝蟾蜍金鼎里一丝丝地沁出,八股细线就彼此盘旋缠绕着升腾,绕至蝉肚雀替上,穿行于镂雕着的君星化碧图,于是,每一个孔隙也沾染上慵懒神秘的烟气。
      她斜倚在榻上,随意地将视线调过来,带着极浅的笑,几乎不变唇角,有若无形。嫩黄的绢纱拂在身上,婀娜妩媚,像是在招引你。
      摄政王有什么事要说么?
      她的声音飘过来,就像袅袅的熏香,漫无形迹。他看了几眼幽幽的香烟,才又看向她。
      商军已成气候。
      哦。
      她弯着眉毛,懒洋洋地微挪了挪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葱葱细指在虚室生烟里散发着晶润的光泽,很是好看。
      他眼一沉,胸中的气息微微一滞,吸了口气,他再次看向她。
      那就派宗镇、卓不夜为将,前往原州西凉御敌。
      好啊。
      她应得极快,像是这一番决定不过是在空气里一飘,就变成了旨意。
      他僵住,看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像是被放了块炭,滋滋地冒着炙香。他再次吸了口气。
      皇上以为派多少人马?
      嗯?
      她闻声抬头,细长的眼睛略微睁开了些,带着茫然与慒懂,再一眨,就变成了妩媚的笑意。
      你问我啊?
      他再吸气。
      臣正是在问皇上。
      哼!
      她哼笑一声,下榻盈盈一立,脸上所有的笑容瞬间敛尽,眉宇间的深邃下是一抹浓重的讥诮。
      你们倒还知道我是皇上!
      他眯着眼,弯躬下身。
      臣不敢。
      那就是听我的了?
      她笑着望他,轻轻走至他的身边,手沿着他肩上的衣襟绣饰,挑逗地抚过。
      摄政王?
      语气轻佻,就像缠着雀替的烟气一般,在他的心头也缭绕了两圈。他皱眉。
      臣自然谨尊皇上旨意。
      她深深看他一眼,一笑。迅速将手收回,走回御案前,脸色一肃。
      拟旨:擢陈晟、项识兵率兵二十万,前赴纪州横山堡、射鹿一带阻挡南匈奴兵马。即刻开拔,不得迟误。违令者斩!此中不见玄虎不得擅调兵马。违者以军法论处!
      她至此一顿,朝他看了一眼,又补充道:
      令原州西凉守将积极准备,抵御叛军。
      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安排?居然放着内乱不管,而去驻守没什么动静的南匈奴?就算匈奴人的确是在蠢蠢欲动,也犯不着牺牲如此巨大!二十万兵马哪!这一去,京畿戍卫就有极大的漏洞。原州西凉守将若是守得住,哪还会派来简书报急!
      还有那一句“不见玄虎不得擅调兵马”,若商军挥军直逼天都,她的玄虎调兵就算赶到了那儿也已经晚了!
      你、你不要命了么?
      他惊问,顾不得深思熟虑,脱口而出。
      嗯?
      她挑眉笑,笑得是难得的干净天真。
      我原来还活着吗?
      他一惊,闭上了嘴。
      我讨厌匈奴人!
      她率性得近乎天真,但语气是如此傲然。
      所以,与其让匈奴人占便宜,我宁可死在姒凌的刀下。不过……
      她语气忽然一转,淡如大殿里的香烟。
      我反而更喜欢死在你的手上。
      她看向落日的方向,薄薄地笑,弯着眼睛,整个人像要化去。
      如果有一天你要杀我,就用‘游子’吧。
      “游子”是天下三大奇毒之一,服下之时五内郁结如焚,痛彻心肺。这毒就像是一把火,由体内而焚,烧尽脏腑。天下游子,怅望故里,心中郁结。如何解得千千结?一把火,有时容易得很。但正如烟花炸响时的炫烂,烛光燃尽时的骤明,“游子”焚尽脏腑时虽极尽痛苦,但死者却宛如生前,姿容明丽,待过得五七,浑化烟尘,杳不可寻。
      如果有一天你要杀我,就用‘游子’吧……
      屏秋回来了,脸色异常苍白地站在那儿发怔。
      他冷冷地看着她,将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屏秋怔了好一会儿,才惊醒般地看向他,沙哑地道:
      酒已喝下,人已经死了。
      说完,她又开始怔了,满目的迷茫。
      心像是一下子被腌了花椒,麻烫烫的,感觉不到什么了。他无意识地将拳头握得发白,只觉得吸进去的空气冰凉冰凉的,刺得他的心肺隐痛,然而那痛过之后,似乎又有些舒服。
      他看着自己的手,脑中想到那句话,想到那天她看着自己手指的神情,然而也就只这两幅图景,他再想不了其他。
      良久,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将那麻烫又冰凉的心气吐出。再睁开眼,他出奇地镇定,思路出奇地清晰,没有激动,没有慌乱。叫来时洽等人,一一吩咐完毕。
      她死了吧?
      她死了……
      脑袋紧紧一疼,他呻吟出声,朦胧间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浅碧色的烟岚。那样的身影,那样的人事,一切都退去,只剩下隐在这浅碧色烟岚背后的阴暗的洞壁,森冷、逼人。
      他狠狠地敲打了下脑袋,直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名字:仪芳。
      她还没有回来!
      不行!得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稳了稳身子,他朝洞外奔去。在临出洞口时,他又忽然止住,望着遮盖了洞口的还梦香藤发呆。
      那浅碧色依旧氤氲着,像是从未经过暴风雨的侵袭。透过藤蔓的缝隙,他看到洞外阳光明媚,前面那棵树完好地舒展着枝叶。
      他茫然了,下意识地一摸衣服,单衣还沾着雨水浸润的潮湿,有些泥迹混杂其上。
      怎么……
      他不是躺在野地里么?
      难道,是仪芳?
      他惊喜,摸着单衣的手仿佛感觉到了芳踪留下的轻软温腻。
      一定是她!今天一定要找到她!
      他奔出洞去。阳光下,是他日益瘦削的身形。
      然而跑着,寻着,他依旧找不到她,直到来至一处陡坡。
      他望着陡坡,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跳下去,仿佛她就在那里。
      还梦香坡离得有些远了,风一吹,那浓郁的香气便淡得多,然而他却更恍惚。抿了抿唇,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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