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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剑指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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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回张泉的时候,那里的行军司马与边将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茶碗都跌碎。连忙跑出来迎,却见到原先风光离去的一队人马现下只剩匹马单车,里头还有伤员。行军司马与边将这回是吓得实了,连连吩咐手下去请大夫,又跑去公主榻前磕头谢罪不止。
此时清醒的只仪芳与两个一起带来的丫鬟,嘉和公主晕过去了,高陵侯左肩中了一箭,小金蛋那一箭把整只手掌都穿了,早疼得昏了过去。
仪芳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女娃,心中又急又怕,哪里有功夫去理那些官,只是强忍着泪,等着大夫替两名伤者包扎好。
听得大夫说好好将养便无大碍,仪芳吁出一口气,回想起来,竟浑身发冷,后怕连连。如若那时候没有那位小将军在……
一想起小将军,仪芳才有心思看向一直跪在屋外请罪的人,咬了咬唇,她回想着娘叮嘱过她的公主礼仪,便勇敢地走了出去。
“几位将军快请起来吧。”她分不出一众官员谁是谁,看着里头有人穿着军装,便以为都是武将。
几名文官一听这话,心头惴惴,想起又不敢起,只得依旧跪着。
仪芳见还有人跪着,以为他们还有什么事,便瞪大了眼睛等他们开口,谁知过了半晌,只有那半撅着的屁股越撅越高之外,竟是令人尴尬的死寂。仪芳皱眉,想了半天,大概明白到是自己的称呼错了,于是忙开口:“呃,你们几位也快起来吧!”
“谢公主。”几位文官心中这才长出一口气来,连忙敛衣起身。
张泉镇的守将是一位高个的大胡子,为人粗中有细,是一治边的好手。
公主遇刺是天大的事,他第一时间就备齐人马,带上石贲勘察现场。奇异的是,将这齐齐三百具尸首挨个儿查了个遍,却俱非山贼名列。还有那弓与箭:弓是中制的柞木弓,准头请名匠校过,且箭质坚韧,堪比军中。
哪来的山贼能有如此配备?大胡子心中警省,连忙封锁了周围关卡,同时派人往葱岭一带查询。
天大的事背后似乎有着天大的阴谋,大胡子琢磨来琢磨去,只好将这个事实告诉了才八岁的小公主,同时提议公主一行先行留下,待发回求援文书再回天都不迟。
仪芳也是吓了一跳,但脑子里此刻全是一团糊,只有约略问出了大胡子任何职,姓什名谁之后,就全交由他处理了。
好在半个时辰后,受伤的几个都醒了,嘉和公主一醒就抱着仪芳哭,好容易才劝下,服了一剂安神药便睡下了。而仪芳心中害怕,便为难地将今日听大胡子将军项识兵的说辞一一说与父亲听。
顾音到底是出生戎伍之人,一听说到弓与箭,脸色便严峻起来,再一细想,就暗道不妙。他立时让仪芳派人去请项将军过府一叙。
项识兵显然也在等着这一召,一经传,便与行军司马田单一起过来了。
深夜里,三人在那儿郑重地议着,而仪芳也担心地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丫鬟们似乎都睡下了,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想着白日里的情景。
蓦地,床边轻起一股凉风,仪芳倏然一惊,跳了起来,就着月光,一抹灰黑色的身影掠到了床前,用极低的带着丝沙哑的声音唤了声:“是我。”
“啊!婆婆!”仪芳高兴得一把抱住来人,低低的啜泣哽在来人怀中。
巫毕摸摸她顺滑的头发,小声道:“别哭了!是你太没用的缘故!”
仪芳一扁嘴,倒没吭声。
巫毕看着她,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儿!你们此行都赶快走!越早到天都越好!”
“为什么?那个大将军他说可疑……”
“哼!他懂什么!”巫毕哼了声,“这自然不是什么山贼!那么好的装备,只有军中才有。不过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这群人是私兵,当朝能调集那么多私兵的没几个,还来杀你们,则更是少了,除非是与那几个王爷公主有关……不过也奇怪,怎么一下子就全被杀了呢?什么人来救了你们?”
仪芳皱眉,“婆婆,我听不懂。”
巫毕再度叹了口气,“你总有一天会懂的!总之你们得趁早走!否则等圣旨下来,你们早死了百十回了!乔装,一到天都城门口就把旨意亮出来!婆婆追过来就为了看看你有没有事,现在一击不中,估计他们不会料到你们有这样大胆还敢乔装而行。你们就趁早快走,我、我能护你多远就护你多远。”
仪芳听着眼前这个枯瘦干瘪的老妪说着从未如此多的话,心中一阵激动,咬着唇,轻轻投入老妪怀中,点了点头,“嗯,都听婆婆的!我明儿一早就跟爹爹去说。”
“嗯。我先走了!”巫毕准备出门,却见仪芳仍拉着她的衣角,她回头。
“婆婆,夜里凉了,你、你多穿点衣服!”
乌溜溜的双眼,在黑暗中竟显得这样明亮,照得破黑暗,令巫毕心中一刺,她别开眼,没有应她,转身即走。
夜已经很深了,仪芳给护卫的官兵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去推开了小金蛋的房门,想去看看他的伤势。白天那一箭,将他整只左手都钉在了车把式上,她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很疼。
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清。
“谁?”少年变声时独特的沙哑在夜里响了起来。
“我。”仪芳轻声道,“你还没睡?”
小金蛋吁出一口气,隐隐约约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摸索着靠近床边,咧了咧嘴,“睡不着,你怎么也还没睡?”他顿了顿,“怕了?”明明带着少年的自负,语出时却又有抹说不出的温柔。
仪芳点了点头,也不管人瞧不瞧得见,摸到床边坐下,“你的手还疼吗?”
小金蛋皱皱眉,只是轻轻应了声,“嗯。”屋子里又一阵沉默,似乎两个孩子都在回想白日里那场生死相搏。许久,小金蛋才开口,“那群人都抓起来了吗?是山贼吗?”
仪芳摇摇头,“都死了。巫婆婆说那不是山贼,还让我们趁早乔装去天都……我看爹和那位项将军到现在还在说话,小金蛋,你说,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们呢?”
这个问题对于两个打小伴着葱岭无忧无虑的风长大的孩子而言,实在太过费解。小金蛋看看自己的手,带着些许不自觉的恐惧,沙哑着声说:“会不会是匈奴人?”
仪芳瞪大了眼,似乎勾起了更恐怖的回忆,“他们跑到咱们碧落国内来了?”
这同样是个异常费解的问题,仪芳想了许久,只有放弃,“不管是谁,我们一定要逃!小金蛋,你明天能走吗?”
“当然能!”小金蛋极快地回道,“侯爷没事了吧?”
仪芳闻言抓住了小金蛋搁在外侧的右手,轻轻颤抖,“小金蛋,我们还能回葱岭吗?”
沉默只是片刻,小金蛋大声回了句,“当然能!”
仪芳抬起头,望着黑洞洞的屋子,幽长的凤眼里闪着远远超越年龄的忧虑。她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救他们的人是谁?她问过那个叫石贲的小兵,当时山上还有一个人,杀光了所有的人。她本来以为是巫婆婆,但却不是。
想到这样一个未知的人,仪芳心里莫名地有些幻想,应该是位大侠客吧,像戏文里唱的、像舞里跳的葱岭英雄,和巫婆婆一样,都是保护他们的。
她低下头,微微一笑,“我觉得也能。”
两个孩子在深夜里寻求着安慰,死亡与恐惧下的颤抖在彼此几乎盲目的憧憬下慢慢抚平,甚至还衍生出几许坚定。
八月的天山下,草儿犹绿,马儿正肥。一处开阔的草场上,横列着数十只草靶,百步以外,正有数百名轻骑健儿弯弓射箭。一时箭簇如雨,和着马的嘶鸣,井然有序地在这片草场上扬起、沉寂、反复。
一名英武的年轻人正于山阴下歇凉,远远地望着他手下的这批健儿,目光阴隼,脸色阴郁,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迥异于八月的寒气。
“没有消息,没有归队!你们这群蠢货居然什么都没探到就这么回来了!”年轻人将手中的水囊捏得极紧,脸色涨红。
身边的人立时就跪了下来,“禀小安将军,皮什南一带已被封锁,现在连只鸟都飞不出来。”那人叹了口气,“当时也的确是大意了,以为三百□□好手对付这么十来人的队伍是铁定不会有问题,因而也未曾派人接应……”
“蠢货!蠢货!”年轻人一马鞭子就抽了下去,“你可知道,这事要是有点闪失……”他脸色一变,眉目更是紧皱着,“火速传令下去!将哨探的人全部收回!准备一下,所有人沿天山北行,去阿克苏。”
那被抽了一马鞭的人一怔,愕然问道:“小安将军,这是……”
回答他的是又一马鞭,那马鞭正好落在他微昂起的脸上,刷地一下,他只觉左颊处一阵火辣。
“多问什么!还不快去传令!蠢货!”年轻人大踏步走向自己的爱马,翻身驰掠而去。
身后的人捂着脸颊,默默站起来,朝已驰得远了的身影望了眼,低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