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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长空 ...

  •   呈宇十八年,成为碧落史载以来最艰难的一年。东边涝西边旱,各地赋税顶多只能交上一成,然而国库空虚,赈灾的银两漏洞极大,而地方官员多是盘剥不断,层层下压,竟至民变四起。
      然而有一个地方却是例外,上交了三成赋税不说,还民心安定,甚至接纳了周边的大多数饥民,那就是葱岭。
      女皇看着户部的这份奏报,唇边微微一笑,扬了扬,“葱岭是谁在治?倒是阔绰!嘉奖下吧!”
      户部尚书姚彻低了低头,回道:“是高陵侯顾音治下。”
      中书令王鉴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肚子一边笑说:“皇上忘啦!那也是嘉和公主治下。当年其母太康公主可是洪辰帝的长女,深得洪辰帝的喜爱,因而嘉和公主才破例封了公主,差点就……啊!哈哈哈哈,后来先帝登基之时,太康公主才请旨前往圣地葱岭主持妫水祭祀与葱岭边地的守备,如今这圣地可是世袭。”
      女皇眼轻轻一挑,朝王鉴谱转了一圈,抿了口茶,笑了:“王相这眼可真毒!”
      姚彻眼溜溜一转,望向了自己身居侍中的父亲姚晋,小小地努努嘴。
      姚晋先是咳了声,待女皇看向他,他才缓缓道:“看来皇上也有所警觉啊!高陵侯前年说匈奴来犯,抢人抢牛羊抢粮食;去年又申报灾荒。这两年朝廷的日子也不好过,虽没应下他要的二千头牛三万石粮食,可也给了不少,这笔数目没应上葱岭的灾荒,倒应上这回的大灾年了!”他低笑了两声,又接着道,“皇上,才不过一年功夫,就能回过气来,甚至还手有余力?他葱岭到底能长几棵青稞麦子啊?”
      “行了!扯出那么多,你们几个到底想出了什么?”女皇摆摆手,身边一位长得眉眼俊逸的男子为她递上一只套上丝锦的小暖炉。女皇笑望着他,伸手却在他脸上打了一记巴掌,“笑得太开了!”话依旧轻轻的,沾着笑意。
      男子手也不敢捂一下脸,只是眉毛微微一颤,将笑容微微收了一分。
      看着大抵顺眼了,女皇才将手随意搁在男子躬身捧着的暖炉上,看向她的股肱大臣。
      几位大臣微咳几声,最后还是王鉴谱把话挑明:“皇上,高陵侯用心险哪!不可不防!毕竟还有个嘉和公主……”
      “呵呵。”女皇轻笑起来,“王爱卿有什么防的好法子?人家明摆着就是讨赏来的!又比别人多收了两成,杯水车薪总也好过添柴加油吧!”
      姚晋一怔,倒是不料女皇竟是这个态度,呆了半天才想到要助一助自己的亲家,连忙道:“可是皇上,如若嘉奖,那高陵侯得寸进尺如何?这又是屯粮又是屯牲口,又是接纳饥民,皇上,这可是大赚民心哪!臣若占有民心,那又置君主于何处?”
      女皇沉了沉脸色,将搁在暖炉上的手抽回,那名一直躬着身子的男子这才得以稍舒脊背,换换烫得发红的手。
      “姚彻,你以为如何?”
      姚彻早有准备,此刻镇定地跨出一步道:“皇上,臣以为……”
      正想说一翻言辞,却见女皇不耐烦地挥手,“罢了!就依你们,你们拟个公文,发下去执行吧。”
      “臣遵旨。”三人齐齐一拱手,退出殿外。
      女皇阴沉着眼看他们退走,忽然重重一哼,指尖拂过下巴,淡瞟了眼又回复躬身姿态的男子,眼底忽而透过一抹恼怒,却没再发难,只是轻道:“你想他们会想什么招?”
      “小人岂敢妄议朝堂之事!”
      女皇挑眉一笑,“嗯。小人不敢猜,君子不愿猜,那这天下还有谁治得住他们?”她越想越觉得可笑,终于放声大笑起来,良久,才歇下,“他们还能有什么主意!除了让葱岭连骨头都吐出来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馊主意!”她说着,眉目极冷,将案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顾音!哼!他顾音难道就真没个想法!”
      识频脚步才跨入正殿,就瞥见这样的场面,但也只微微顿了顿步子,仍是干脆利落地走至御前,“皇上,高陵侯还有一份报至宗正处的请名帖,皇上要不要过问一下?”
      女皇眉一皱,“是个女儿?”
      昔日洪辰皇帝因宠爱太康公主,因而降下恩旨主张公主所出,可上正宗正处籍录皇家谱,因而宗正处的事务又多了一重。
      是个女儿自然是答都不用答的事,识频应了声,就将请名帖呈上。“呈宇十五年三月初十巳正降生,重八斤四两。”
      女皇有点烦躁地接过扫了眼,蓦地顿住,眼神深邃起来,“呈宇十五年三月初十?葱岭?”顿了顿,她轻轻笑起来,“这可真有趣了……嗯!这名字就叫……仪芳吧!赐宝庆公主!”
      识频听至那个时辰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震,却立即敛住,“遵旨。”
      “嗯,去吧。把去年上贡的参茸送一些过去,另外……将滇云府送来的羊脂玉桃送给小公主玩。”
      “是。”
      “嗯,退下吧。”女皇心情变得极好,挥挥手,就让人退下。
      “皇上,摄政王求见。”入墨与匆匆退下的识频换过一眼,就轻轻进入殿内,眉眼未抬,就在那片流苏下站着,束束的阳光透过窗棱射进来,投到他身上,静静地,恪守分寸,一如他的人。
      女皇抬起脸,却是看向身边的男子,俊逸的眉目,修得真好,一分不差,但是,“把人带下去!宣!”
      入墨此时微微抬了下头,但眼光却忍住没扫向那位站在女皇身侧的男子。

      男子迎上女皇微带着眷恋的目光,恰如其分地一笑,惹来微微迷茫激切的视线,他躬身退下。
      身后的女皇看着自己的手,因为用力,已经白得发青,那目光由激切转为挣扎,最后在听到脚步声时一散,什么都碎了,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望着孙家的现任族长,摄政王孙察贞行叩拜大礼。
      “摄政王来得正好,正想宣你议一议几处叛乱的事。”
      孙察贞锐利的眸光仅仅是一闪,眨了下眼睛他就接口:“启禀皇上,臣正是为这事求见的。不过,皇上方才说叛乱,臣以为那是地方官夸大的事实。”
      “哦?”女皇细白的手指轻轻一动。
      “回禀皇上,陈州、岳州、黄州一带只是地方官下压赋税,不但不下发粮食,还派重兵把守,致使民不聊生,因而百姓才围攻县衙杀了知县。皇上,这些只是民变,不是叛乱。如若派兵,只怕真会逼反。”
      “不派兵马……”女皇状似沉吟,“文官能压得住么?”
      孙察贞跨上一步,躬身请旨,“臣内举不避亲,请皇上派摄政王辅卿孙时治前往黄州,总管赈灾抚民一事。”
      “黄州?”女皇盯着他笑了笑,“好吧!时治也有……二十了吧?平日里就这么能干,这次黄州的事交给他,我也放心!去吧!和姚彻好好合计合计,朕准了!”
      “臣领旨!”孙察贞轻轻吁了口气,退出殿外。禁宫里冬雪未化,在日照下特别晶莹,晃得人眼睛难受。禁宫的雪看来总是特别的白,高洁得不近人情。足有一尺多深吧,孙察贞眯起眼驻足看了会儿。雪那么厚,今年的碧落,难过了!

      临近府门,孙察贞正好与退班回家的孙时治碰上,便一路回书房。孙察贞仔细看了看眉宇间数年处于青云顶端,打磨出一身沉稳的儿子,淡淡道:“皇上已经准了让你去黄州赈灾抚民的事宜。”
      孙时治微微一愣,在一扇书窗下停住脚步,“父亲,为什么不是去陈岳二州?这两处的民变可厉害得多!”
      他的声音蓦地拔高,令窗里正在习字的孩子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眸直直看向窗外脸色沉重的二人,相当伶俐地跳下椅子,出门行礼:“时济见过四叔、大堂兄。”
      看着八九岁的孩子乖巧地行礼,孙察贞的眼中微微露出了一丝和蔼,摸摸他的小脑袋,“在习字哪?学到哪儿了?”
      “回四叔的话,已经学到《国语》啦。”孩子的脸上有着微微的骄傲,盼望着表扬。
      谁知孙察贞摸着他脑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收了回来,眼光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深沉与叹息,“孙家,用不着那么多聪明的孩子!明儿给你换个师傅吧。”
      孩子有些吃惊,既而不高兴了,“季师傅很好啊!四叔,时济可不可以不换?”
      此刻的孙察贞已经完全沉下了脸,“明日起,你就跟着族里的学。”
      一旁原本有些不耐的孙时治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父亲,时济请季师傅正是因为他聪明,跟着族里的学堂学不就是埋没了……”
      “照我说的做!”孙察贞瞥了低头咬着唇的孩子一眼,拂袖即走。
      孙时治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心中的疑虑未解,只能匆匆跟上父亲的步子。跟了良久,就快到书房的门前时,就见孙察贞忽然停了下来,沉默良久才道:“三年前那次天裂金光,你应该还记得吧?”
      孙时治眨了眨眼,“记得。”可关那个什么事?
      “天裂金光,当时巫易卜的是主妖星现世,兵起国亡,应的正是西方……”
      孙时治呆住了。

      “嘿哟嘿哟嘿哟,妫水水长流喂~~葱岭草油油喂~~壮了马儿肥了牛,羊儿跑山头喂!嘿哟嘿哟嘿哟,妫水水长流喂~~葱岭草油油喂~~公主打马转悠悠,乌辫子甩满头喂~~”
      看着顾音将裹成一团的小公主抱上马,侯府侍卫不禁笑着唱起了葱岭一带的小调,中气实足的嗓子在高原上飘荡,仿佛能带起雪花。
      “我的辫子!我的辫子!”小公主拚命从貂裘绒里挤出脑袋来,细嫩而充满奶味的声音就像一捧雪,晶莹得发亮,“爹爹把我的辫子弄歪了!”
      “好好好!待会儿让你奶娘再给你扎一个!保证不弄歪小宝贝的辫子!好不好?”顾音疼宠地亲了几下女儿粉雕玉琢的脸蛋儿,胡子扎得她躲来躲去,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嘉和公主在一边抿唇低笑,看着父女俩闹,良久,才嗔道:“好啦!再闹就要天黑了!”
      顾音哈哈笑了几声,将女儿的毡巾裹紧了些,“可坐好喽!马儿就要出发啦!喝!”他一紧马腹,雄健的马儿便飞也似地窜了出去,将小公主乐得合不拢嘴。因吃了冷风,过不了一刻就开始咳嗽。
      顾音皱眉地缓下速度,待她缓过气,又叮嘱她闭紧嘴巴,才又加快速度。
      高原寒风凛冽,但顾音夫妇二十多年住下来早已习惯,甚至还能聊天说话。
      “婉湫,我们是不是要给娃娃请个师傅啦?”顾音问着妻子,眼望着白雪覆盖的女神山,嘴角挂笑。今年的收成不错,总算也为朝廷出了份力。娃娃也长得极好,没什么大病大痛的。待会儿祭祀妫水的时候还可以再给娃娃许一个。
      “娃娃才三岁啊!”嘉和公主愣了愣,继而想想也有点心动,“不过,说起来娃娃真的聪明,这么小,居然连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呵呵,上回姒家族长过来的时候就说他们家姒凌到了三岁半才开口的,小金蛋到了四岁才能说话呢!”
      顾音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珠子滚来滚去,一直溜着周围大人的女儿,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是啊是啊!咱们的女儿,说不定是天下最聪明的!娃娃,你说是不是?”
      小公主其实根本没听到爹爹在说什么,只是见他笑得胡子动来动去,就伸手一把抓住了胡子,“爹爹,你的胡子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可以给娃娃挡风啦!”
      “好好!爹爹的胡子再养长一点,跟你廖伯伯一样长好不好?”
      “好!”小公主大声叫道,脆生生的嗓子像在地上撒了把珍珠,“然后娃娃再一根根拔下来,编麻花玩!”
      “啊?”顾音垮下脸,周围的人们都哈哈笑起来,嘉和公主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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