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其一-化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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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同去过忽浪崖底，那里只有茫茫一片的雾气和奔流的河水。
入眼皆是一片苍白，耳畔只有隆隆的水声。
玄同沿着断崖对面的河岸行走，雾气和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摆裤脚，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入骨冰凉。
崖下这一处正是河道最窄的所在，水流奔腾得甚急。如果有人落下，立刻便会逐水远逝，又如何寻得见。
玄同无言伫立在河畔，出神地望着河水中央的嶙峋巨石。
巨石并未因流水冲刷得圆滑，露出水面的部分棱角颇多，乌黑的色泽在白色的雾气中看起来张牙舞爪。
河水一浪浪地拍打在在巨石上，随即散得粉碎。如果有人随河水撞上巨石，就算不会粉身碎骨，也要折损几根骨头。
玄同向着下游走去，陆地忽然断了。耳边水声轰鸣巨响，眼前豁然开朗。河水流到此处竟是化作一座瀑布，飞流直下。
瀑布之下是一汪墨绿的深潭，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如果有人从瀑布上落下，只怕真会尸骨无存了。
玄同在最接近瀑布的大石上坐下，任凭水花打上脸颊，沾湿鼻尖、眉梢和眼角，又自眼角顺着棱角分明的轮廓滑下，淡淡的有些苦涩滋味。
玄同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愤怒过、发狂过、痛苦过、悲伤过，然而现在面对着瀑布和深潭，玄同的心却如以往一般的平静，静得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静得仿佛紫色余分还活在这世上。
“我说过，我不会为你悲伤，因为一旦悲伤了，就表示接受了你的死亡。”
“我说过，我不会悲伤。”
紫鷨在非非想的劝导下勉强吃了小半碗饭，玄同则是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屋里。非非想也不去管他，毕竟以四太子的能为，少吃几顿饭也不会怎样。
玄同坐在床边，从黄昏坐到了日落，又从天黑坐到了月上中天。他在想，紫色余分说他弄丢了飞光剑盒，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丢的，丢在哪里了呢？
想着想着，忽来“吱呀”一声，门扉轻启，紫色的身影走进房间。
玄同偏过头去看他，似乎再自然不过。
“我的王子，崖下真是好冷啊！”紫色余分抱着胳膊，夸张地打了个哆嗦。“还是跟在你身边比较好。虽然你那一身红色让我看了烦躁，不过这样就不冷了。”
玄同细细地看着面前人的眉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紫色余分又道：“我是来道歉的，我弄丢了你的飞光剑盒，抱歉！”
“丢在何处？”玄同问他。
“嗯？”紫色余分歪了歪头。“好像是丢在芦蒿地了，我也记不得了。”
芦蒿地？玄同疑惑不解，却摆了摆手，并未追问下去。
紫色余分从腰间解下自己的剑来，递给了玄同。
“弄丢你的剑盒，害你没剑音听了，我的剑送你好了。就算我的剑满口脏话，你也勉强听一听吧！”
玄同朦胧地睁开眼，清晨的阳光刚好从窗口斜射进来。抬起手挡住眼睛，玄同思考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夜紫色余分回来了，果然是梦吧。
玄同坐起身来，精神还有点恍惚，视线茫然无神地扫过室内，却猛然牢牢钉在了桌子上。
目光无法移开，无法移开，无法移开……
玄同从床上弹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扑向桌边。红木的桌上横放着一柄剑，一柄断剑。
紫色余分的剑，紫色余分的断剑！
玄同一把抓起断剑，冲出门去。走廊里正准备给紫鷨送早饭的非非想只见到一阵红色的风刮过身边，差点吹得他转上几转。
玄同飞也似地奔到断崖之下。崖下雾气依旧弥漫，河水依旧奔流。
玄同指凝剑气，沉喝一声，一剑劈开河流。河水中分，露出深深浅浅的河床，水流堆积在两侧，竟成两道高耸的水墙。
乱石堆积的河床上，什么也没有，便如玄同此时的心一般，空空如也。
收了剑气，高耸的水墙轰然倒塌，掀起万丈波涛。
玄同将断剑横放膝上，手指轻轻一弹，只是“当”地一声脆响，与一般废铁无二。
玄同闭上双目，静静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吱呀”一声，门扉轻启，紫色的身影走进房间。
“没有主人的剑，发不出动听的剑音。”没有睁眼，这一回玄同率先开口。
“都说王子你不要太挑剔了。”紫色余分笑道：“天下那么多好剑，你会在乎一把自卑又畏生的剑吗？”
“我会。”玄同睁开眼，注视着紫衣紫发的那人。
紫色余分怔了怔，打了个喷嚏，不知是有心躲闪，还是真的冻到了。
“寒潭底下真是好冷啊。”紫色余分说道。
显然玄同不是一个容易被转移话题的人，他伸出手去，触碰了紫色余分的衣袖。
那衣袖有着确实的触感，有点潮，湿冷湿冷的。玄同搞不懂了，面前这人，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缕幽魂，又或者是自己的幻觉呢。
紫色余分避开了，解下腰间的系心铃，说道：“我的王子，我为你背了那么久的剑盒，从来没请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玄同看了看他，主动伸手接过了系心铃。“我答应您，我会照顾紫鷨。”
玄同睁开眼，复又眯起，对抗着照进室内的刺眼阳光。
转头看向床对面的桌子，果不其然，那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精致的小铃铛。
玄同缓缓起身，将铃铛握在掌心，出门去敲了紫鷨的房门。
非非想把早饭送了进来，紫鷨已经能够乖乖的吃下饭了。玄同看着她喝掉最后一口粥，摊开了掌心，摇响了铃铛。
紫鷨诧异地抬起头来，颤抖着声音开口：“系心铃……你从哪里得来？”
“昨日在崖下拾到的。”
“这是阿兄的遗物，把它给我！”
玄同退了一步，把系心铃重新紧紧握在手心。
“从今以后，我代替你的兄长。你是我的责任，所以系心铃归我。”
瀑布之下，寒潭岸边，玄同默然静立。
“你就在这下面吗？如果我开辟河道，把整潭的水排干，就能找到你吗？”
这样说着，玄同却是一动未动。想要亲眼确认紫色余分的生死，但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紫色余分究竟是生是死，最清楚的人，难道不是自己么？
又是一夜等待。玄同闭目坐在床边，直到门扉轻启，紫色的人影进入房间。
“呼……”一进门，紫色余分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叹道：“忘川河上可是比潭底更冷。亲爱的王子啊，你的衣服怎么看都比我的暖和，借我穿如何？”
玄同侧目瞥了他一眼，拽过床上的棉被，把紫色余分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紫色余分咂咂嘴巴，似乎有点不满，但随即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今天遇到个好东西，你猜是什么？”
“嗯？”
“哈哈哈，就知道你猜不出。”紫色余分从棉被里伸出手来，手腕翻转，飞光剑盒竟凭空出现在房间中央，连同已断的虹霓双剑，五把剑齐齐地插在剑盒之中。
玄同皱了皱眉头。
“说起来真奇怪！”紫色余分说道：“飞光剑盒竟然会在忘川河畔的蒿地里，我明明没去过那地方。”
“嗯。”玄同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忘川河上发生的事情，本就无法探究，玄同也不想探究。
玄同伸出手去，触摸着五把剑的剑柄，一把一把地抚摸过去，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听见剑音了？他们说什么？”
“欢喜与悲伤，交杂的复杂情绪。”
“那是你的情绪，还是剑的情绪？”
“有差别吗？我的剑，自然反映我的情绪。”
“从今天开始，不是你的剑了。”紫色余分笑得张扬，一抬手，飞光剑盒已经消失。“我把我的剑留给你，你的剑盒，就归我了。”
玄同蹙紧了眉心。“你太贪心。”
“人生苦短，不贪心些太对不起自己。”紫色余分止了笑意，认真地说道：“我背了飞光剑盒，来世你就能找到我，到那时，希望换你来背我的剑盒。”
忘川即奈河，其水在蒿里山之左，有桥跨之，曰奈河桥，世传人死魂不得过，而曰奈河。
玄同睁开了眼，仰面朝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
今天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现今紫色余分在的地方，是自己无法触及的所在。
玄同知道，紫色余分不会再来了，这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接受了的事实。
玄同坐起身来，摸了摸身边团成一团的棉被。那里面，果然还是潮湿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其一-化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