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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刺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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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站着四个人。
一个书生打扮,一个打柴挑夫,一个拿着儿歌三百首的孩童,还有一个一身布衣,看不出是做什么行当。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雪地里已经炸开一个深坑。
洁白的雪地被撕开一道裂缝,焦土泼在雪上,好似最纯净的绸缎沾上了污秽的油渍。
“探花郎,入皇榜,踏马江湖美名扬;多情恼,无情伤,黄粱一梦空悲凉。”
那孩童拿着那书,一字一顿的念道。
他念一遍还不过瘾,皱着眉,仿佛教书先生就在他身边,他一遍一遍接着念,生怕先生不满意。
李寻欢跳下马车。
那书生却道:“你知不知道,在哪里能看到探花郎?”
孩子终于不再念,他道:“要见探花郎,一定是在朝堂上。”
书生摇摇头,道:“朝堂上的探花郎不过是文弱书生,我认识的探花郎却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功高手。”
孩子道:“既然是武功高手,身在江湖,为什么要考取功名,沾染官场;但若是探花郎,身在庙堂,又为什么要精修武艺,染指江湖?”
书生道:“那是因为人总看不清自己,总以为自己哪样都可以做到最好,但其实哪一样都不算是真正的成功。”
那挑柴的汉子却道:“自己不成功便罢了,反而让别人跟着痛苦,这便是最让人厌恶的事。”
一身布衣的人反而说道:“厌恶却非最可耻,偏偏最可耻的是,明明知道别人会痛苦,有人却偏偏要这样做。”
李寻欢没有说话,他即没有动,也没有咳嗽,他静静的听着,风吹起他鬓角的一丝卷发,雪落在他的眉梢。
书生走过来,问道:“这位侠士,可否听说过这样一个探花郎?”
李寻欢看着他,淡淡道:“非但听说过,我也见过。”
挑夫好奇道:“你见过?既然你见过,你一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李寻欢却道:“我不但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怎样想。”
孩童却问道:“你明明见过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李寻欢道:“你现在看见我,不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童笑起来。
他觉得李寻欢说的很有道理。
书生道:“既然如此,侠士何不上车,何必来听我们说话。”
李寻欢却笑了。
他摇摇头,拒绝道:“我不能上车。”
书生道:“虽然这片雪地被炸了一个窟窿,但你却可以调转方向,何必非要往前走。”
李寻欢却道:“我并不是不能调转方向,只是我一回头,一定会发生一些变故。”
穿布衣的人道:“能有什么变故?”
李寻欢道:“我只要一回头,那孩子的普陀观音圈便会扔出来,击我的左空门,挑夫的磨剑削石棍便会封住我的右路,书生的苦中作乐黑白子会打断我的双腿,而你,便可以用惊天动地大夺命锥击碎我的头。”
他说的很直接,很简单。
即很平静,又很淡然。
他的眼睛闪着光,却非凌厉的光,而是雪花飘落时映在他眼里的光。
四个人皆愣住了!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强,不过是在别人出招时便能一刻看穿,破招,还击。但今天他们见到的人却比之更甚,非但看穿了他们的武功招式,甚至连他们的武器与出招都说的清楚明白。
而且,他说的,竟是对的!
没有半分错!
他们还没有出招,竟已经输的毫无余地。
一个人在你出手前,便已将一切皆数看穿,是否还有出手的必要?
那书生只道:“你既然看得出,便绝不会被我们算计,为何还要同我们讲?”
李寻欢淡淡道:“因为我不想出刀。”
不想出刀。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他只说这一句,若有人再听不懂,便亦无可听的必要。
那布衣人却笑了。
他知道,在李寻欢面前,他绝不会得手,不会得手他便已经败了。
他却道:“即便你看出又如何,你能躲得过我这惊天动地大夺命锥?”
李寻欢道:“只要你愿意出手,我倒可以躲躲看。”
他很平静,但谁都知道,真正强大的人,也是最冷静的人。
布衣人没有说话。
风又起了。
风刮起李寻欢的披风,他却像是风雪里的一座雕塑,丰神俊朗,竟也无半分病态。
没有人出手。
没有人知道,李寻欢的手里是不是已经握着一把飞刀。
布衣人终于道:“李探花,其实你也知道我们四个人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却不知道为何今日我们依旧来了。”
李寻欢道:“我不需要知道。”
他本就没有什么兴趣。
书生却道:“再厉害的人,一旦露出破绽也很容易被人击败。更何况你已经有两个破绽。”
李寻欢笑了,他没有说话。
书生却道:“那孩子真是个极聪明的人。怪不得你会喜欢。”
这里只有两个孩子,除了那读儿歌的孩子,便只剩下一个叶开。
书生道:“他在马车上,动也没有动,似乎还在睡觉。”
李寻欢道:“天凉,渐晚,他为何不能睡觉。”
书生却道:“他生怕你有半分分心,便待在车里,装作睡着。况且他也知道,他一旦下车,便成了你的破绽,只会为你增添负担,他只要待着车里,你在车前,我们也没有本事将他擒出车内。”
李寻欢道:“既然如此,他就绝不是我的破绽。”
书生摇摇头,又道:“不,因为你不知道,你还有第二个破绽,致命的破绽。”
李寻欢没有动,他看起来并没有分心。
但一种奇妙的预感笼罩了他。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但那种令人心焦的感觉却第一次笼罩了他。
布衣人终于笑了。
他似乎看出了李寻欢的不同。
他道:“或许你已经感觉到了,但我依然想亲口告诉你。”
他瞪着他,眼里似乎有光,胜券在握的光。
他道:“你的手里应该有一把刀,一把淬了毒的飞刀。”
李寻欢没有说话。
风在他脸上吹过,他也盯着那布衣人。
那布衣人道:“这把刀曾经杀过一个人。”
他看着李寻欢的表情,又道:“一个女人。”
他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张梅花丝绣,将那丝绣扬在风中。
李寻欢的脸色变了。
布衣人道:“她就葬在清风谷的桃花林里。”
清风谷里的桃花四季常开。
这个时候,即便风雪满天,清风谷也一定美若仙境。
李寻欢忽然咳嗽了一声。
他咳嗽的很轻,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竟咳嗽了一声。
他已经认出了那张丝绣。
那是二十年前他的表妹林诗音初学刺绣时留下来的。
两张梅花刺绣,她留了一张,一张给了他。
时机已到!
惊天动地大夺命锥!
苦中作乐黑白子!
磨剑削石棍!
风快,还是武器更快?
雪落,还是鲜血迸出?
一把飞刀,忽然落在雪中。
大夺命锥,黑白子,削石棍都已经坠在地上。
谁都没有看清,李寻欢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的刀,只知道,那一刻,竟已比冷风要快!
即便那样快,他却已经慢了。
普陀观音圈正按在叶开脖子上。
叶开已经不在车里。
那孩童按着叶开的肩膀,好似两个人正在玩过家家。
李寻欢的破绽终于已经是破绽。
叶开被推在前面。
那孩童咯咯笑起来。
他道:“你知道为何你的武功不如我?”
叶开却道:“因为我比你好看,又因为我可以长大,而你永远都不能。”
他说的很随意,却一针见血。
孩童冷笑一声,道:“所以你活不长,也长不大。”
他的观音圈就压在叶开脖子上,一动便会要他的命。
他却对李寻欢道:“我要你的飞刀。”
他的观音圈紧紧的压在叶开脖子上。
叶开却忽然道:“天山北脉还童子,千里挑担棍不平,四绝书生莫黑白,布衣夺命锥无影。”
他竟知道他们四人是谁!
还童子笑了。
他也忍不住称赞道:“小小年纪,居然认得我们。”
叶开却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人我认识的不多,但无耻之徒我却认识不少。”
他的命就在还童子手中,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即没有打扰李寻欢,更没有一丝惊慌害怕。
他即没有叫李寻欢不要救他,更没有叫李寻欢救他。
这时候任何一种行为,都是一种打扰。
李寻欢低声道:“放开他。”
还童子道:“我要你所有的飞刀。”
叶开却终于道:“师父,我只有一句话想同你说。”
还童子竟有些好奇。
李寻欢看着叶开。
叶开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来找师父的麻烦。”
李寻欢道:“为什么?”
叶开的眼睛眨了一下,道:“因为师父好看,有钱,武功又好。”
谁能想到叶开这个时候会说这样的话。
还童子只觉得手中一动,一个东西竟被叶开放在他的手中,他一惊,因为他手里竟握着一把飞刀。
叶开道:“既然你想要,我便给你。”
原来他将一把飞刀放在还童子手中。
雪落!
刀落!
两把飞刀皆坠在地上。
一把还童子还没有握紧便已掉了,另一把刚刚从李寻欢的手中飞出!
普陀观音圈亦在地上。
叶开已经回到李寻欢身边。
所谓顷刻间,便是没人知道这一刻究竟会有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