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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当梦是浮生事 ...

  •   溪边一遇,两人自是各归各处,之后云舒几乎是忙碌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的时候,若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几乎都忘记了卫青还请她去卫子夫处吃野味呢。
      可,想是想起来了,怎么找呢?府邸之内仆婢众多,歌妓虽然少些,可也是住了几间屋子的。
      她仅仅只是知道卫子夫住在莲池后面可到了那里却发现,只要是个歌妓都住在那里。
      云舒在莲池边徘徊,不敢擅自前去,到不是犯什么忌,只是怕扰了别人,醒来的人多了,这吃食可就不知道要分多少份了。若是平日,她是不在乎的,只是此时肚子实在饿得狠了。
      她这边踟蹰,却见月光下有个人影,行色匆匆的从靠后的一排屋舍之中跑了出来,似乎还带着一个包裹。
      云舒不知是谁,便躲在池边的小灌木里偷看。那人一溜小跑,却也在云舒刚刚逗留的池边停了下来,冲着对面东张西望。这时云层散开,月光落下,云舒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卫子夫。
      “卫姐姐!!”她从灌木里跳出来,两步便跨到了卫子夫身前,着实吓了卫子夫一跳。
      “你吓死我了!!怎么总是这般莽撞!”卫子夫抚这胸口,嘴里却只是嗔怪。
      “看你这样子就是饿了!快些吃吧!”卫子夫寻了个干净处,将包裹放在地上,层层打开,里面是个木头匣子模样的东西,再打开,却是两个碗口相扣的陶碗。
      云舒见此,如何能不想家,伸手捧过碗来,几乎想要落泪。
      “家里人口多些,二姐又快要临盆,阿青所获几乎分完,这还是好容易给你留的,你迟迟不来,我怕这野物凉了有了腥味儿,就用热汤温着,你成热吃了吧!”
      云舒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这才忍住了眼泪“谢谢卫姐姐”
      她把扣在上面的碗取下来,只见是些禽腿之类的东西,也顾不得仪态,伸手拿起来就啃。
      这可是她在大汉朝的第一顿荤菜。
      “你可是再府中没有亲眷朋友?怎的这般落魄?”
      府中奴婢之间常会分些吃食,不然干活辛苦,府邸里管的那餐饭,几乎顶不住饿。
      卫子夫在平阳府中有些好人缘,到不曾少过。见云舒如此,心中有些同情。
      云舒所托的身体,婢女巧玉,也是个刚刚买进府里的丫头,朋友自然还不曾结交,甚至连知道她名字的人都很少。至于亲人就算有也不可能同在平阳府,若是在外面,云舒自然也不得而知,因而她只是摇了摇头。
      “唉!”见云舒摇头,卫子夫也觉得她可怜,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也认识阿青,那与我们卫家也算是熟人了,以后大可多多走动,我就当你是个妹妹了!”
      云舒听她这说,心中吃惊不小,嘴里还塞满了禽肉,只是瞪圆了眼睛。
      “瞧你这样子!到像是攀了富贵。”卫子夫掩口笑道“我们家也都是奴婢,不过是相互照应而已,我有个老母,还有一兄二姐,加上我与阿青,共有六口。改日得闲,我带你见过。”
      “如此多谢卫姐姐了!”云舒吞下口中的肉,谢道。
      “哎呀!过些时日二姐产下孩儿,家里就更热闹些了!到时候,阿青就做了舅舅,你也当个姨母可好?”
      卫子夫突然想到这件喜事,脸上的笑容像是调了蜜。
      此时的她还只是平阳府的一个小小歌妓,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的飞黄腾达,只想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等她缘至,便嫁个恭良人家,做妾也是无妨。阿青再娶个媳妇,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那便是她所能想到的完美生活了。
      可她不知道,云舒却是知道的,卫子夫的二姐卫少儿此时产下的儿子,必然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冠军侯骠骑将军。
      而自己却在卫子夫的戏言下成了他的姨妈,如何能不惊讶。
      云舒道“公主今日唤你前去,所说何事?”云舒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个愚昧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是把自己所知全盘告诉卫子夫,人家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白白丢了这个“姐姐”,便想着,若是平阳公主找她是说武帝的事,便可旁敲侧击,暗示她她们一家定会富贵。
      “哦,公主说陛下最近会去霸上祭扫,她想要邀约陛下到府中做客,到时候让我们去献歌舞,说这段时日,不可懈怠。”
      果不其然,看来卫子夫一家出头之日不远了。
      “卫姐姐要给陛下献歌舞!若是陛下看上了姐姐,姐姐飞上了枝头,可别忘了我!”
      云舒嬉笑道,模样活脱脱是个不经事的幼女。
      “哎呀!你胡说些什么!快吃你的!”卫子夫当即就涨红了脸颊,少女心性,谁又不想被天子看中,上天成凤呢?
      卫子夫虽知可能性很小,但是云舒这么一说,却也让她羞窘不已。
      云舒越加的笑得脱了形,他们一家子都这么容易害羞,还真是有趣。
      她们两个在这月下池边边聊边吃,竟不知不觉到了子夜。
      “哎呀!都这么晚了!”卫子夫瞧了瞧早就空了的碗,笑道“我若是与你能早相识几年便好,也不愁这许多话说不完!”
      这个时间对于云舒来说还不算很晚,可想着卫子夫毕竟是遵循古人的那套生活规律的,便起身收拾起地上的残局。
      “这些我带回去清洗干净再还给姐姐如何?”
      “既然称我一声[姐姐]又何必这么麻烦。”卫子夫夺过云舒手里的包袱“我若是让你干了这些,如何配做[姐姐]”
      她说得正经,云舒也不是个喜欢虚礼的人,便道“如此便劳烦卫姐姐了”
      二人便就此分手,各自回去。
      如此这般时光又过了几日,云舒在府里下人之中也有了些熟人,再加上卫子夫多方照拂,日子也滋润不少。
      她与卫青也愈加熟识,彼此之间也不似之前生分。
      “你真的要和我同去?林子里可多猛兽,你一介女流,还是留在府中吧!”这日午后得闲,卫青又打算去捕些野物,卫少儿产子不久,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
      云舒本是在卫少儿处逗弄尚在襁褓之中的霍去病,却见卫青拿着弓箭过来辞行。便提出想要同去。
      “猛兽有何可惧?我早就见过!”云舒怀里抱着霍去病,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颊,那婴儿便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胡说!何曾有妇人捕猎的,你成日守在府中,及时能得见猛兽?”卫青听她这样一说,心中却是大大的不信。
      “哟!瞧你舅舅还不相信!”云舒摇了摇怀里的霍去病道“看来,姨妈我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大仙这件事,就只有我们去病知道了!”云舒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婴儿的额头,亲昵的蹭了蹭。
      她这话,不仅逗笑了卫青,连尚躺在榻上的卫少儿都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她这话啊,也就和去病说说,成天这么不着调的。”
      霍去病却不知是哪里不顺意,竟然开始扭扭捏捏,模样像是要哭。
      “快瞧快瞧!”云舒连忙将孩子凑到卫少儿跟前“你们笑话我,连去病都不同意了!”
      “行了行了,你抱了好一会儿了,他许是饿了,给我吧!”卫少儿伸手接过了襁褓,冲卫青到“云舒既然想去,你就带她去玩玩儿,不要去太远,想来没什么事的,早些回来就是了。”
      既然卫少儿这么说了,卫青也就不好再推辞,便道“难得二姐都替你说话了看来你还真是个[大仙]”卫青苦笑,他转身出门,“快走吧!”
      云舒连忙辞别卫少儿,追出门去。
      到了门口,卫青让她骑马却是颇费了一番功夫,这时候还没有马镫,云舒又从未和这么大的动物近距离接触过,又害怕又紧张,怎么都坐不稳,不过别看卫青此时只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很有耐心,直到云舒坐的稳当了,才牵马前行。
      “你不上来骑么?”云舒看着拉着马缰在下面步行的卫青,有些疑惑。
      此时儒学影响尚不深广,人们大都比较开放,穷人之间也不太讲究男女避嫌,故而有此一问
      “有你跟着,我就不去远处了,这里近处也有些飞禽可猎,我看你骑马这么费劲,我要是同骑,必然催马疾行,到时候有人吓破了胆,去三姐处说我,我可害怕”
      卫青虽然这么说,可云舒心里也清楚,他必然是想着他在下面牵马要稳当一些,不想让自己太过害怕。
      此时云舒人在高处,卫青有背朝她,让她有空可以好好瞧瞧这位未来将军。
      只见卫青虽然年少,体格却已渐渐长开,可以看出些未来风骨,脊背挺直,精神昂扬,以后也定然是个威武将军。
      这样的才貌,必定不会埋没草莽,可卫青显贵之后,自己又何去何从呢?
      她不是个喜欢发痴的女子,卫青现在还是骑奴,府中就有许多侍婢倾心与他,平阳公主也多对他厚待,以自己的模样,身份,卫青看上自己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古人结婚早,怕是过上几年卫青就会有妻,卫子夫也会入宫,卫少儿再嫁,那时自己定然是不能像如今这样腻着他,可自己归期遥遥无期,剩下的时光如何消磨呢?
      卫青却不知她心中复杂想法,只觉得她长久没有说话有些反常,便回头看她“你生气了?我说着玩儿的!”卫青见她低着头,有些慌神,他不善风花雪月,更不知如何讨女人欢心,府中婢女有时向他表达爱慕,也多是姐姐出面替他婉拒,此时以为云舒和他闹脾气,竟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我没生气只是我有些想家了”云舒依然没有抬头,声音已经不像往常清脆。
      “还从未听你说起过你家乡何处?可是还有什么亲人长久未见?”卫青听她没有和自己生气,心也落下来不少。
      “若是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不见了,那就是我回家了,你和卫家各位姐姐兄长,不要担心。”
      云舒答非所问。卫青却知道她多半是不想说。他自己也是从郑家跑出来的,心中也有些自己的凄楚,便没有追问。继续拉着马缓缓前行。
      “去病可曾长了些?”他知云舒自去病出生就十分喜欢,便想说这个可能让云舒开心起来。
      “是啊!小孩子长得真快啊!我前几日才去抱过他,今天又重了许多呢!”果然,云舒打起了些精神,话里都带了些笑意。“你还没抱过去病吧?那有你这么做舅舅的!”
      云舒嗔怪道。
      “他太小了,那么个软软的身体,我怕我弄伤了他。等他大些,我必定时常带他骑马,教他射猎,我会的,都要叫他学会,叫他长大多为他母亲分些辛劳。”
      卫青说起外甥,也是十分高兴,恨不得霍去病立马长成个五六岁的孩童。
      是啊,历史上他们就该是这样亲密的甥舅关系,卫青对他的培养甚至都超过了自己的儿子。
      云舒只是笑着看他,心中早就明白。
      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过这一段记忆之后,那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会变得如此乏善可陈,多年的多年之后,她远离故国,四处流浪。再不愿意深入人生,默然的在这世间行走。只是再没有家。
      这是后话。
      此时她不过喜欢腻这卫青,不愿浪费每一分钟,他果然没有走远,不过是平阳府邸不远处的小林,卫青实得许多东西,都是云舒所不知道的却是十分实用的生活技能。她默默的跟在卫青身后,他停,她便停,他走,她也走。
      都不是多话的人,彼此间却知道相互照拂。
      人的天性是多麽奇妙的东西,它那样强大且不可抗拒。苦难的日子,它是这样,富贵的日子奕不能改变。云舒是明白的,她的出现不过是卫青波澜壮阔的一生之中一簇小小的火光,她不能点亮他的生命,他的人生之中注定有旁的贵人。她不过是陪伴。
      不过是陪伴。
      落雨如此猝不及防,卫青却熟门熟路的将她带到了小山背后一处凸起的岩石之下,并告诉她,他时常在此避雨。
      “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不知道。”
      “那要是耽误了下午的活计怎么办?你是公主的骑奴,公主要是要出行,你却不在,要挨罚的吧?”
      “也许吧”
      “你不担心么?”
      “担心又有何用?我担心了,公主就不会生气,不会罚我了?”
      “若是不怕雨淋,你就先回去吧,这里不远,你骑马也快些。”
      “留你独自在此?”
      “我记得路,雨停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卫青看着她,第一次将目光这么长久的停留在她身上,他沉默着,心中也晓得利害,可就是觉得觉得不太妥当。
      “你晚归就不会被罚了吗?”
      “我不过是粗使的婢女,公主怎么可能注意到我,阿星会给我掩护的。这雨总不会天黑还不停。”
      卫青还是犹豫,却被她推了出去,不由分说,一定要他离去。
      她目送卫青翻身上马,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这样纵马而去的背影在之后的之后成为她终生的回忆,那时她终于回去,晚年终于定居在尼泊尔的边城。
      她时常仰望雪山,这样的时候,脑海里便会浮现这样的背影,粗布麻服到铠甲凛凛,她竟还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可现在她却不知,她知道他们的未来的未来,却无从知道自己的命运。
      卫青离开之后,云舒又缩回了岩石之下,落雨顺着岩石边沿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也像是哭泣时的泪珠。
      沉默与等待,是云舒所擅长的。
      她在心中幻想卫青是如何发现此处?卫青若是在此避雨会做些什么?
      如此,便不觉得时间难捱。
      谁料一语成谶
      回去的时候,天际已经擦黑。
      道路泥泞湿滑,回到府中的时候,婢女见她便笑,说她裙边的泥土足足有两寸厚。
      她也只是笑笑,不可置否。
      寻常时候婢女们都快准备就寝了,可此时却只有几人留在处所。云舒心中有疑,便训了熟人来问。
      这才知道,竟然是武帝来了府中,近身伺候的婢女们忙得脚不沾地,没机会见天颜的奴婢也大都偷偷摸摸的去凑热闹。
      云舒自然知道这夜将会发生什么,对她来说完全没有质的好奇的。可居然自己还是连衣裳都没有换,便悄悄来到了宴客的大屋。
      她躲在粗大的廊柱之下,此时她不过是幼女身型,又为人奴婢,瘦骨伶仃,竟只有那廊柱一半的身宽。
      屋内的歌声灯影,她只能隐约看到。
      心中却无味杂陈。卫子夫今夜便不再相同,不仅仅是从少女变为妇人,不仅仅是她自己的飞黄腾达。
      她心中诸般感想,无人而知。只是此时竟然看见卫青低着头从屋内走出来,几个外屋伺候的奴才笑声朗朗的围绕在他周围,他虽也附和着笑容,可云舒却知道,他多半是惶恐的。
      她心有所忧,不知不觉竟走出了黑暗处。
      奴才们见到她,笑声更加大了,之中还夹杂了暧昧不明的暗示。
      卫青却没有尴尬,不知说了什么,人们散去。
      他快步走来,拉着云舒离开了此处,待再听不见舞乐之声,他才开口“你可知什么叫怕?里面随便一个人都可随意取了你性命。”
      “陛下对你说了什么?”
      云舒抬头看他,月光不甚明朗。
      “没有”
      “你竟要瞒着我?”
      “不只是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卫青第一次流露出这样迷茫的神情,他回头看着来处,复又底下头去。
      “你可是担心卫姐姐?”
      “你总是能猜到。“卫青露出一丝苦笑,陛下对他称赞,众人皆道是他的福分,却无人知晓此事这般年少的他心中尽是惶恐。
      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想,此事最好不要让云舒知道,她总是能猜中他所想。可也仅仅是猜中而已,毕竟弱质女流,除了多了一个人担忧,没有什么进展与分别。
      事与愿违。
      毕竟事与愿违她竟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此时他尚不知道,对于[知道]这件事上,云舒领先于这个时空之中的所有人。
      云舒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总要相信好事会落在咱们头上,人总得有个盼头。”
      不是[你],不是[卫姐姐],不是[我],而是[咱们]。
      之后顺理成章,卫子夫入了宫,连带卫青也被召入了建章。
      平阳公主顺水人情做的完美,赏了些银钱给卫家另外购置了一处小宅。
      “唉!云舒啊!卫家听说脱了奴籍了?你呢?你不是与他们走的挺近么?”
      “就是就是啊!听说都搬出去另住一处了!”
      “你呢?你是不是也快离开了啊?”
      “将来富贵了!可别忘了咱们姐妹啊!”
      云舒连着几日都是被这样的声音包围,开始还会敷衍,后来就只是沉默了。
      卫青此时不过是在建章骑营中供职,尚未受到太多重视,卫子夫虽然入宫,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消息传来,陛下宫中美人甚多,就算被抛诸脑后也情有可原。
      大家不过以为卫家能脱离奴籍,最多就是个寻常人家罢了。
      云舒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有一日脱离平阳府,她还是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分内工作。不过也算小有擢升,半年之后她成了平阳公主近身伺候的婢女之一。
      皇家出身的女子,云舒初见时是忐忑的,她原来就连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未曾结交几个,因而总是小心翼翼。但凡是总有好处,平阳公主竟开始流露出对她的赞许。
      说云舒总算是个用心的,旁的婢女都比不得她伺候得好。
      “你若能有些出色姿色,本宫也能将你送入宫去”连日的阴雨,连空气都是粘稠的,平阳公主侧卧在塌上,望着窗外的落雨。云舒跪在一边替她捶腿。她瞧着云舒,突然如此感叹。
      云舒的养母有小儿麻痹的毛病,手有残疾,腿脚也不甚灵便,云舒便学得一点足疗的按摩的手艺,想用来侍候养母。
      如今这手艺却让平阳公主对她赞许有加。
      云舒抬眼看她,一身华贵衣衫将她承托得那样妍丽,不可逼视。她心里多半也对卫青姐弟没有多少底气,她毕竟也是个人物,心中自然有自己诸多安排,可奈何卫子夫音信全无,云舒虽然擅体察温柔,可姿色有些庸常,自己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再清楚不过,云舒没有丝毫可能。
      “公主说笑了,奴婢哪里有那样的福气”云舒微微笑着应和,手上也没有停下来。
      “唉府中这些丫头啊,不过是迫于在此为奴,伺候人也大都应付了事,你来本宫身边,本宫穿衣吃饭都顺气些。”
      云舒只是微笑,没有答话。
      她向来习惯了这些事,母亲身体不便,她不得不多方用心,也就慢慢成了习惯。
      “就说这里衣吧!你是怎么想出来用酒囊来温它的?”
      此时天气转凉,快要入冬,云舒托人弄来了胡人喝酒用的革制酒囊,清洗干净,装入滚烫的热水,密封入口,在平阳公主起身之前就用它将公主要穿的衣物都温得暖融融的,煞是让平阳公主另眼相看。
      “快入冬了,奴婢是怕公主穿了寒凉的衣物有损玉体。”
      “哎呀!你这么个贴人心肝儿的小东西,叫本宫怎么舍得嫁与他人!”
      平阳公主这话却惊了云舒,她尚在奴籍,生死尚不能自己做主,何谈什么婚嫁?
      就连之前的卫少儿产下霍去病都只是与人私通,公主此时这番话,叫她摸不着头脑。
      “你也别这么吃惊,前几日卫家的老妈妈来找过我,说卫青如今在建章供职,算是有了个不错的营生,年纪也差不多,她想让我做个人情让你入了他们卫家!”
      平阳公主笑意盈盈,却让云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这位女主人,将来才会是史册留名的卫青的妻子,又怎么会不对不对,她嫁给卫青的时候,卫青孩子都有三个了,而且位极人臣。不一定是因为她对卫青有多少情意。可是卫妈妈为何会有此举动?
      “老人家和本宫说,你之前就经常与他们家来往,她瞧着你是个懂事体贴的好女子,卫青也与你多走得近些”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是个老实的长想仰赖他帮忙”
      云舒急忙辩解,她心中知道卫青不过是觉得她孤身一人在府中为奴可怜,对他要说有什么情意实在太过牵强。
      “你可是讨厌卫青?”
      “这不曾有”
      “既然你不曾讨厌,人家的母亲又有这个意思,说到底这婚姻之事不都还是父母做主嘛,卫妈妈相中你,也是你的福气啊,以后不用再为人奴婢了”
      平阳公主坐起身来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云舒不敢妄加揣测女主人的意思,便只是沉默不语。
      话说卫青那头,他刚从建章骑营休沐回家,刚进家门,就见长姐卫君孺喜笑颜开的守在门口,见他回来更是笑得没边,拉着他就要往卫妈妈处去。
      “长姐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母亲给你说了一桩婚事,你说该不该高兴!”
      这下卫青着实有些吃惊,他自己尚觉得年纪还轻,也不曾有过意中人,从未想过要娶妻成家。
      “这”他皱起眉头,可又不好反驳,便问道“长姐可知是谁家女子?”
      “你认识的啊!就是公主府里的云舒啊!”卫君孺见过云舒几次,觉得虽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但是温婉恭顺,会是一个好妻子。
      “云舒?”卫青更加吃惊,不知为何母亲会将这鸳鸯谱点到云舒头上,他从来都觉得云舒是个妹妹,朋友,这样的存在,从未往情爱处想过。
      “怎么?你还嫌弃人家奴婢出身不成?阿青啊!为人可不能忘本,再说咱们现在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啊!”卫君孺见他吃惊,便以为自己的弟弟是入了宫门,便瞧不上这奴婢出身的丫头了。
      “长姐说的哪里话,青本来也是为奴出身,哪里能嫌弃何人?”
      “莫不是瞧不上人家容貌平常?”卫君孺听他这么说,也有些迷糊。
      “我卫青还不至于耽溺于女色之上,长姐不要瞎猜。我不过是从未将云舒往这方面想过罢了!”
      二人边走边说,也就到了卫老夫人的屋前,卫青推门而入,先给母亲问安。
      卫妈妈瞧着儿子如今一身兵士戎装,精神焕发,心中越加觉得高兴,连忙让卫青在自己身边坐下。
      “阿青啊!宫中差事近来可忙?”
      卫青自入建章,虽然还谈不上肩负重任,但是他自己自有一番抱负,便也是用心向前辈学习,夜里多也用来参看兵书,不可谓不用心,不刻苦。可毕竟是他自己自愿,宫中倒是没有派许多差事给他,便答道“儿子初初入宫,尚不曾担负重任,略得清闲。”
      “如此甚好!为母为你说下一门亲事,想必你长姐已经说与你听了吧!”
      卫妈妈言笑之间却也注意参看儿子神色,想着卫青若是不喜欢云舒,自己也不好强求。
      “长姐已经说过,儿子也已知晓了,婚姻之事,向来需听长辈,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卫青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他此时如此年轻,一腔抱负都尚未施展,只觉得既然母亲想要自己成家,便也孝顺老人,先成家也无妨,自己与云舒虽不曾谈过情爱,可云舒禀性他也心中有数,觉得娶进家门也好照顾老母。便答应下来。
      “平阳公主于我们卫家真的是恩惠有加,老母我登门去说,公主不曾怠慢轻视,说,只要云舒答应,便让我们挑个良辰去公主府迎人。”
      卫青一听,觉得云舒恐怕也和自己一样吃惊不小吧,心中有些好奇,不知云舒会如何应承。
      此时卫君孺却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小卷绢帛,道“刚刚有公主府的来敲门,说是来送公主答话的。”
      卫君孺将绢帛递给母亲,却被卫妈妈拦下“你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曾读书断字,去寻个识字的先生给瞧瞧。”
      卫青却道“母亲莫急,儿子入宫也曾略识得几个字。”
      其实他早在做骑奴的时候就曾自己偷偷学过字,不太艰涩的书籍都能看懂一二,如今入了骑营,有人可以询问,也越加长进。
      他取过绢帛,细细看过,却觉得有些诧异。
      “公主答复,说云舒的意思是,愿意入卫家,可是不愿做妻室,只是让入为侧室便罢”
      “这是为何?”卫妈妈不解。
      “儿子也不清楚,上面没有明说,只是这事儿,儿子恐怕要自己去问问云舒才好。”
      卫青起身请辞,告别母亲,便策马来了公主府邸的一处偏门,下人们自然都认得他,让他稍待,便去找云舒。
      卫青在门外等了半刻,云舒便来了,只是低着头,不似往常鲜活。
      “书信可是你的本意?”卫青不善言辞,便直接询问,
      “是”
      “为何如此?若是你不愿意,我回了母亲,也不会让你为难。”
      “不是!”她突然抬起头,卫青多日未见竟然高壮不少,不似从前伶仃模样,越加像个将才。
      自公主和她说起,她早已细细想过,卫青对自己多半尚未有情爱之念,可是自己仰慕憧憬却不曾少过。若说心中本愿自然想要做他正妻。
      “你将来必是有大富贵的人,人在高处如履薄冰,人言更是可畏,我不过奴婢出身,做得侧室已是十分的福气了”
      “将来之事谁说得准,说不定我也只是庸碌一生,你又何必”
      “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做,侧室也比我为人奴婢好了太多,将来你若还有心,再给我名分也不迟。“
      你怎么可能庸碌一生,你不知道,我却清楚,从骑奴到将军,多少人眼热而求不得,将来尚平阳公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史册从未记载你之前的妻子,你若现在娶了正妻,到时候岂不为难?史书工笔又不知该如何做文章。
      反正不是什么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矫情事情,不如我识些进退,也算是为你着想。
      云舒心中诸般想法,无法言说,只得言辞切切。
      卫青见她这样笃定,也不愿强求,便道“你不觉得委屈便好。我虽不曾有什么富贵,但必定好好待你。”
      多年之后,卫青位极人臣,又尚平阳公主,那时候再看侧室依旧安静沉默的替自己做着那许多的事情,家里上下收拾得井井有条,下人恭顺安分。那时候她也曾回想起当年的此时,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自己算是实现了吗?
      当然,这是后话。
      两个月后,云舒离开的平阳府,算是正式成了卫家的一份子,虽然只是纳侧室,但卫青还是邀约了一些好友,在家里小小的庆祝了一下。
      公孙敖是最活跃的一个,拉着卫青喝了不少,他此时还是一个骑郎,可却与卫青交情十分好,还曾拉着云舒,拍胸脯保证,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他。
      云舒只是微笑感谢,心中却清楚他不知是说说而已。
      那天的小宴散得很晚,卫青送别了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回头看着新房里的灯火,心中竟然第一次有了一种有家的实感。不是成员众多的大家族,而是仅仅属于自己的小家。
      他推门而入,云舒却没有如他料想的那样老实恭候,或者已经安置,而是凑在灯火前,仔细地叠着他的一些衣物,她叠得那样用心,连他进来都不曾发觉。只是专注得将衣服上大的每一个皱褶都抹平,不过是寻常的衣裳,在她手里却被叠得有板有眼,都仔细的压出边线棱角。
      很难用词语来形容卫青当时的心情,他向来少人关爱,哪怕回到卫家,也是子女众多,兄长姐姐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至多也就是言语上的关心,可如今,可如今,自己竟然也能有这独一份儿的关心。
      “全送走了?”云舒还是发觉了他,她停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前,伺候卫青脱了外衫,“夫君来看,这些是妾给夫君准备好过几天去营中供职时的衣裳,夫君瞧瞧,可曾缺什么?”
      她入乡随俗,早早问好了这些称呼,进门之后,她便不再与他“你我”相称了。
      卫青在几案前坐下,扫了一眼那些平整得好似刀切出来的衣物,频频点头
      “你做的已经很好,没什么缺漏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云舒已经奉上了茶,“今日也饮了许多酒,这茶妾放了些醒酒的药材,夫君饮过,明天想来不会头疼。”
      卫青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茶盏,还不待他言谢,云舒却又开了口“夫君可曾疲累?妾为夫君取些热汤来暖脚?”她不仅说了,几乎是立刻就起身准备去做了,却被卫青连忙拉住了。
      “你别忙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若再去生火烧水,该打搅母亲长姐他们休息了。”
      云舒还真么想到这一层,她几乎忘了古人早早就睡觉这件事了。
      “也是”她有些尴尬的笑笑,也顺势坐了下来。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不必不必如此伺候我”卫青看着手中温度适中的茶盏,心中却真的没有想到,云舒是一个这样细心的人。
      半晌没有等到云舒的回话,他抬头看她,却见她望着案上的灯火,出神。
      火苗悦动的影子投射在她的瞳孔里,夜这样安静,
      “妈妈,若知道我嫁了人,心中一定高兴”她喃喃自语,卫青听不太清,却猜想她多半是想家。迎她入府之前,他也曾问过她家住何处,可有亲人,可她只是摇头,却不愿意说。
      如今见她这样,卫青心里也有些难受,自从离了郑家,自己又何曾愿意去回想那些曾经。
      “夜也深了,早些安置吧!”
      云舒顺从的点点头,自己去镜前退去了身上的脂粉环饰,却见卫青还坐在灯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仔细的看着。
      “这样的灯火,可仔细熬坏了眼睛。”云舒取来妆台前的灯火,放在卫青案前,替他将灯芯拨了拨。
      卫青见她过来,刚想把书卷放下,却发现她不过是来给自己添了灯盏的。
      “长姐早晨还曾嘱咐,让我晚间不要总顾着自己的事,如今看来你倒是不介意。“卫青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姐姐实在有些多虑。
      “夫君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可总牵绊在儿女情长上,妾不通兵事,能做的就是照料好夫君的饮食起居,如此而已。”
      当晚,卫青将几案放在了床榻边,自己坐在榻边任就看书,云舒却真是有些疲累,早早歇息了。
      半梦半醒间,她也曾睁开眼,看见的是那个瘦削而挺直的背影,灯火忽明忽暗,竹简翻动那一点点声响此时挺起来竟十分安心。
      她又放心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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