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入梦来》小小式

18、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却说主父偃其人，乃是临菑人氏。出身贫寒，早年曾学长短纵横之术。颇有些见地。早在元光元年便拜见卫青，卫青欣赏此人才学，便上书武帝，促成了主父偃一众人等的升迁，算是对他有知遇之恩。
　　门房来报的时候卫青还在后园里给一株杜鹃培土，卫伉被铃子抱着在藤萝架下玩儿，听闻主父偃来访，卫青先是楞了一下，这人受用之后便与武帝商议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推恩令卫青也颇有耳闻。只是自己忙于征战却是少有来往，如今倒是为何而来不得而知。
　　他吩咐门房寻管家迎人进来，让铃子跟着嬷嬷回云舒处去，自己却没有更衣，依旧穿着一身短打布衣，蹲在廊下，侍弄花草。
　　却说那主父偃三十来岁上下，其貌不扬，却对自己的才学颇有自信。此时跟着管家进得门来，只觉得不愧是天子宠臣，府邸果然气派，越加坚定了心中想法，脸上挂着些笑意。
　　“中郎大人朝中事忙，不知今日怎么得闲来寻侯爷？”管家缓步走在前面，脸上笑容和煦。
　　齐姓的管家主父偃是识得的，家中也是长安富裕豪绅，只是商人卑贱，为寻仕途才多方寻人引荐御前，刘彻见过之后，便分给了关内侯府做管家，却不为奴，还算有些身份，如此也可见陛下对卫家的垂爱，就连管家都是修养非常之人。
　　“哪里哪里，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早就听闻关内侯喜获麟儿，便想来拜访，之前碍于贵府上主君不在，不方便叨扰，故而如今才来。”主父偃笑道。
　　管家仍是微笑，眼光却扫了他周身一圈，只见此人空手而来，想来道贺不过是个借口，只是也不说破，但见主君如何打发。
　　主父偃自然知道自己谎话不圆，只是自己真正来意还不能说于人前，见人家微笑不语，也觉得有些尴尬。
　　穿过庭院回廊，几重门后，竟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院子，房屋也不似之前气派，到似是个普通郎官的府院。管家到此便示意他自己进去，然后低头告退。
　　主父偃也回身施礼却是心中忐忑，不知这是将自己带来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卫青不愿接见。
　　他信步走来，院中有一架藤萝，煞是茂盛，藤萝旁的回廊之下，是几从杜鹃，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人背对着他弯腰给花浇水。
　　他环视四周，只有这青年一人，便以为是府中下人，心想不如问他一问，便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道“这位小哥，敢问”
　　话却没能说完。
　　那人闻言转身，直起身量，竟然这般挺拔，脸庞清俊，微微带笑，不是卫青却是哪个？
　　这次轮到主父偃愣住了，想不到堂堂的关内侯，车骑将军，在家中居然会做这身打扮。
　　“中郎大人快快请坐”卫青没有给他回神的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自己在藤萝架下的芦席下坐下，往小案上的茶盏里添了热茶，招呼主父偃落座。
　　主父偃虽有尴尬但是还是随着卫青在芦席上坐下了。
　　“小人到不知卫将军还有这等闲情雅致。”他抬头看着头顶茂密的藤萝，又看看卫青一身平民打扮，心中唏嘘，关内侯立下如此军功，朝中炙手可热，却还有闲工夫在家里闲话桑麻。
　　卫青听他这样说，微笑道“习惯了，现在陛下如此厚爱，赐下这样豪气的宅院，我道觉得还是这里好。倒是让中郎大人见笑了。”
　　两人几句寒暄之后，主父偃便切入了主题。
　　“卫将军于小人有知遇之恩，如今卫将军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卫夫人又再度有孕，说没有神助，都难让人相信。”
　　卫子夫几乎是在云舒有孕后不久又再度有孕了，如今已经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子了，刘彻又再一次开始期盼着一个皇子的降生。
　　“如，卫夫人此次能产下皇子”
　　“妇人生产之事，如何说的准，不论皇子还是公主，也都是大汉之福。”卫青隐约知道主父偃想要说什么，没等他说出口，便出言打断了。
　　主父偃略微沉吟了一下，道“陈皇后被废多年，后位空悬，于社稷不利，再加上，卫夫人品行温惠如若为后，也是泽被众生的好事。”
　　卫青如何不知道这不论是对于姐姐或是对于自己甚至是家族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是，他有他自己的一些顾虑，源于多年前窦太后去世后，他所目睹的窦氏一族的衰败。
　　如今他已为侯爵，姐姐若再为皇后，卫家作为外戚，只会越来越被朝臣与皇室关注，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
　　他看着主父偃，这人也确实态度诚恳，虽然多半是为了偿还当年自己对他的那点知遇之恩。
　　卫青这边有些为难如何婉拒主父偃，云舒在后室却是已经知道了主父偃来访的事情，而且也将他的来意猜得八九不离十。她使侍女去寻霍去病来，霍去病来时一身正装，看样子是刚从宫里回来。
　　“舅妈使人寻去病来有何事吩咐？”霍去病在云舒面前跪坐下来，将手里的一把剑放在了身边，冲着云舒怀里的卫伉眨了眨眼睛。
　　“这把剑倒是看着眼生，新铸的？”云舒问。
　　“这个是今天陛下赐给我的彩头。”霍去病说起这个脸上有了些神采，显得十分高兴。
　　“什么彩头？可是又与何人比了骑射？”
　　“不是，是和宫中的卫卒蹴鞠。去病赢了，陛下便赐了此物。”
　　“去病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云舒笑道。
　　“舅妈到底是为何事唤去病来？”自他去了宫中，云舒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差人去找他的，因而他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去做。
　　云舒略一沉吟，道“中郎主父偃大人来找你舅舅了”
　　“哼！他来做什么？舅舅当年举荐他，现在想起来报恩了？”霍去病挑起了眉毛，他向来不太喜欢这些文臣，觉得不过是整天倒腾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云舒道：“你听我说完，宫中皇后再度有孕，想必你也知道，如今你舅舅又立下如此战功，大汉后宫，后位空悬多时了，主父偃到侯府来找你舅舅是为了什么，你难道猜不到么？”
　　“他想说服舅舅去向陛下举荐立三姨为皇后？”霍去病顿时立起了腰板，这件事绝非小事，不得不严肃对待。
　　“你也知道你舅舅，对这些有些见地的文臣，向来忍让，这主父偃又是何人，论这嘴皮子上的利害，你舅舅如何比得？想必此时正是愁着如何回绝。”
　　卫伉似乎不满意母亲分心与人说话，有些不耐得扭动起来，云舒只得抱着他轻轻摇晃，只是这要紧事情还是要和霍去病说清楚。
　　霍去病虽然是雷火一般的性子，但是却不意味着他会鲁莽行事，此时听得云舒这样说，心中也有思索，舅舅卫青，从来不喜欢这些朋党盘结之事，三姨在后宫之中能过的顺心固然是大家都希望的，可是舅舅以外戚功臣的身份去干预帝王的家务事，只怕是适得其反。
　　他沉默半晌，抬头看着云舒道“舅妈所指，去病已经明白，舅舅既然有为难，去病自当为舅舅分忧！”
　　说完，立刻起身拿起配剑便往外去。
　　“唉！你这是要做什么？”云舒见他拿剑，又想霍去病是个怎样的性子，实在怕他解围不成，反闯出祸来。
　　霍去病这才反应过来，舅妈是见自己拿剑，心中担忧，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将手里的剑交给了一个小厮。
　　拜别云舒，霍去病自来寻卫青，绕过几个回廊之后，便看见舅舅和中郎主父偃坐在院子的藤萝架下，主父偃谈笑风生，卫青虽然也是带着笑意，可霍去病却觉得舅舅这笑容有些敷衍。
　　哼，向来洞察世事的主父偃不可能连舅舅无心谈论此事都看不出来。看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来说服舅舅去举荐三姨做皇后了。
　　霍去病躲在廊后，心思一转，觉得对待这样心思七窍玲珑的人，和他讲道理自己必然要落下风，还是要用自己惯用手段比较保险！
　　霍去病这边正盘算着如何打发主父偃，卫青这边也正为此事为难。他已经几次明示暗示自己并不打算促成此事，一切顺其自然便好。可是主父偃却不知是听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总之还是弯弯绕绕不打算放弃。主父偃这个人的执着他是知道的，当初他也曾十分欣赏他这一点。却没有料到这份执着有天竟然会让自己这般为难。
　　“卫将军千万要再慎思而断啊！莫不要放弃良机。”
　　主父偃喝了一口茶，再次试图劝说卫青。却不想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哟！我当家中是来了什么客人，原来竟是中郎大人！”
　　卫青抬头，只见霍去病一身靛蓝衣衫，英姿勃勃，站在日光之下，只觉得天地间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个少年人身上。
　　主父偃眯着眼睛瞧了霍去病一眼，笑道：“我还当是哪家的儿郎，原来竟是天子门生到了，将军家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卫青也笑道“中郎大人过誉了，不过是个不成形的小人儿罢了。”
　　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还是十分受用的，毕竟是在他手底下成长起来的孩子，说不骄傲，那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