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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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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夏天很有几分暑气,屋内空调开到26°,温度恰好适宜。关世云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有一些。
雷莛雨给她泡一杯桑叶薏米茶,放在她的面前,自己则是薄荷枸杞茶。“要回去了?”
关世云端起杯子喝一口,“喝杯茶再走不迟。”除了酒精,这雷莛雨家里似乎没有其他饮料,之前给她倒的白开水也都是入口刚好的微烫。望一眼摊着薄毯的沙发,她有些好奇,今晚这人会继续睡在沙发上还是回到卧室里。
“能再说一些你那病人的事情吗?就是尉迟炽繁的姐姐?应该是姐姐吧。”
关世云一怔,反问道:“比如?”
“比如,她在大学里能适应吗?和新的家人相处习惯吗?我没有进过大学,不过高中也是寄宿制,想象着她这样贸贸然来到这里和同宿舍的人说不定会有些问题。”
“她是个文静内向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和家人同学关系都十分淡漠,省了不少麻烦。第一年考试比较要命,挂了高数和统计,她硬生生日夜看书补习补了上去,第二年重修终通过。这人原先会武,一下子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幸而她还记得过去练功的法门,勤修苦练。这早出晚归的,难免被室友孤立,她倒也不在乎这些。”关世云面上掠过一丝自嘲,“你之前提过,高二辍了学?”
“是呀,高二的时候觉得读书无用,学校学的东西无用,所以在通过会考之后再三要求退学,然后开了花店。我还记得父母实在受不了了就认真告诉我,以后若是后悔不要怨。我说,我不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那时,我还是二附中的呢。”语气里有着二附中学生特有的神气。
关世云目光闪动很是意外,二附中是全国重点高中、金牌学校。“如果那时候找个像我一样的心理医生谈谈说不定就不会退学了。后悔吗?”
雷莛雨打个哈哈:“后悔过。可是想一想,如果没有退学就没有花店,没有花店,哪里去遇上雅宁。
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去看3D版的泰坦尼克号,有一幕是Jack在船头叫‘I’m the king of the world.’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雅宁扶起了隔在我俩中间的扶手,让我靠进她的怀里,还拿她的手帕给我擦眼泪。当时我万分窘迫,觉得好生丢脸。那时我俩还没有在一起,可她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散场之后,我们坐了公交车,下了车慢慢走,走着走着她同我说,如果觉得遗憾或是后悔并不是没有修正的路可走,上学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我想。于是在三年的光景里,我拿了个中药学和汉语言文学的本科。
曾经在微博上看到过一句话,是一个叫断小弦的人对爱的定义,她说‘爱是温柔的看见’。温柔指的是态度,不指责、不对立、不含敌意;看见指的是状态,通过行为和语言,看到背后想要真正传递的信息,看见你的最初诉求而不是经过加工后可能违背本意的信息。往大里说,佛对众生就是这样一种看见。”
关世云微微颔首:“这个说法不错,有点共情的成分在,当然所含更多。”
“对这一点,我有着极为深刻的认同。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们实在太傻,没挑明之前的和谐却在挑明后一叶遮目起来,把时间和感情都浪费在了彼此猜测上,她不确定我的爱,我亦不确定她的爱。在我们一起的最初,这种情绪一直隐而不发。直到有一次我们被秦玫卿邀请参加一个活动,别人问她我是谁,她淡淡地说‘哦,普通朋友’。我从没想要她在旁人面前承认我俩的关系,若只是朋友,我不会有任何想法,可普通朋友这四个字,着实令我心中一沉,浑身发冷,十分受伤。她说完也觉得不妥,朝我看了一眼,我没有做声。
那天直到她在楼下停好了车,我都没有说一句话。以我的性子,要忍而不发也委实难为,故而那日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不要讲难听话上。千万句恶言堵在喉咙口,就像半个鱼骨架卡在那里,刺得生疼。
我憋着气很是难受,下了车就要走,她拉住我的手臂,用一种故意说笑的语气道:‘你好像忘了吻别。’
这话给了我一个反击的机会,我侧头看她一眼冷冷道:‘普通朋友而已,不用那么亲热。’
她想要解释,我却不想听,在我看来那是她最真实的下意识反应,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挣开她的手,一句话都不想多听亦不想多说。
往后接连十多天里,一开始雅宁打过一次电话给我,也来花店找过我,只是我胸闷难解,都避了开去,她故意订花,我让程悦送去。程悦说雅宁开门时一瞬间微笑的脸换成失望。那之后我们开始冷战。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同学聚会的日料自助店里,对面的包房里,我竟然看到了她。她没有理睬和她搭话的人,只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啃她的雪蟹脚。见到她,我内心的狂喜无法抑制,尤其是见她有些别扭又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尽管如此,在她看到我时,我也只是微微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她更妙,轻轻点一下头算作是回应。我唯一可以做的,只是隔着旁人的脑袋找寻她的目光,找到了又硬是分开。她亦是如此。我们的目光不时交汇,又不时回避。
那一年春节期间雪下的很大,因积雪的关系许多航班都取消延误。父母早几日出发去尼泊尔,我没有随行。大年夜的那天下午,我在家准备晚上寿喜火锅的昆布汤底,门铃声想起。正纳闷着会是谁,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打开门一看,是秦玫卿,她边上还有个女人,裹在黑色长款羽绒服里。
我一阵狂喜,是她,是她!
两人进了门,秦玫卿便将雅宁推到我面前,道:‘她父母不在国内,因大雪的缘故航班取消要等通知,她飞不了米国找她父母。这大过年的,她又不愿意去我家。我想留在你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雅宁看看我也不说话,牙齿紧咬着下唇,我真担心她把嘴唇咬破了。
秦玫卿见我们俩都不做声,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们这两个小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摊开来说。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自己感受不到么!雷莛雨,一句话,我可以把雅宁交给你吗?’
‘可以,当然可以,一直都可以。’
秦玫卿似笑非笑,像是在笑那个一直。
我连忙纠正道:‘从今往后都可以。’
秦玫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告辞而去。
我很小心地关上门,挣扎出一个比较自然的笑容,对雅宁说,‘到我房间里去吧,外面冷。你好像还没来过我家。’
‘唔,第一次来。你这里果然好多书,咦……还有小王子的飞机。’雅宁见到书架上的黄色大飞机,啧啧称奇,小王子也是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下了班直接过来的吧。要不要换一身衣服?自在一点,你可以穿我的。’
在她换衣服的档口,我去泡了蜂蜜柚子茶。房间里的空调开得温暖,她换上我那灰色的薄绒衫和薄绒裤,看起来很居家的样子。此刻,她是怯生生的,与我一样还在为我们的冷战尴尬,丝毫没有平时万分之一的干练,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意。那一刹那,我几乎将她那个‘普通朋友’抛之脑后,想要抱住她告诉她我的思念和我的悔意。但转念间,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我爹妈出国玩去了。晚上我们吃寿司火锅好吗?有豆腐、魔芋丝、萝卜、娃娃菜、蘑菇、肥牛配白饭,肥牛管饱哦。还有个清酒蒸蛤蜊,再开一瓶白葡萄酒刚好。’
‘莛雨……’雅宁轻唤我一声,清澈的眼眸望着我,就好像是要直瞧到我的心底里。‘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我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她轻轻道,‘那天之前我在想你爱我吗,在我们没有正式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定你喜欢我,可是在一起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些惶惶,你从不曾开口说过什么。而我自己,尽管之前我曾有个男友,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知道什么是爱。我不爱他。你对我来说是完完全全全新的体验,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挂念一个人,这样的挂念、惦记、想欺负你、一刻都不想离开你的心,那时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爱。
我知道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可是……你这么多天不来找我,不理我,不想我。真的可以这么狠心吗?那天见到人家还当作没有看到。’
‘我明明和你打过招呼了……我……我也没有不想你。’
‘你嘴角间的肌肉小小抽了抽也算是打招呼?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找你你不见,订花你让程悦送……’她嗔怪似的横了我一眼,那眼神简直要了我的小命。‘我们讲和吧。你的白旗呢?’
‘早在心头破烂的阵地上扯满了。’
对于这个答案,雅宁很是满意,她微笑着抱住我亲吻我,‘你呀,你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的大克星。莛雨,我爱你,你爱我吗?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鼻子发酸,心里涨满了潮意和爱意,‘我爱你。’我说。爱到恨不得立时跪了下去,亲吻她的足尖。”
她爱她此生不忘,她却已在人间消逝,无望而永恒。想到这一点,雷莛雨再也按捺不住,掩面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