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Chapter 2 回城 ...

  •   再过几天雷莛雨满二十五岁,自从两年前的三月她挚爱的妻子遭遇意外,三月于她不再是充满活力喜悦的日子,而是一年之中最残忍的月份。此刻她正坐在机舱里等待着飞机着陆,机舱里的干燥空气仍旧令得她的鼻子极为不适。

      空姐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二十一点十五分飞机将准点在浦东机场降落,小雨,地面温度八摄氏度。

      她听到后排的乘客中有人发出低低的欢呼,似是在说,终于到了。

      是啊,终于到了。

      拉萨飞上海几乎需要六个小时,刚坐上飞机时的焦虑变成了现在的紧张。随着飞机穿过云层向下俯冲,窗外不时有雨点打着玻璃,淅淅沥沥的,像是雷莛雨此时的近乡情怯。纵然在阿里一待就是一年半不曾回家,与家中的音讯却并没有因此而中断,逢年过节和父母通个电话,秦玫卿与关世云也常发消息来说家中安好,程悦定期汇报花吃的经营状况。身上穿得还是和去时一样,黄色衬衫、紫色哥伦比亚冲锋衣与牛仔裤,藏袍落在了莲花生寺里,一切的一切与去一年半之前并未有什么不同。

      也许正是因为这没有不同,才让她越发神伤起来。

      “a long and lasting love,我每日盼终得到爱,每次望你心中只想,可将过去换未来……”飞机刚停稳就有人打开了手机,用得竟还是和她一样的铃声。这旋律如同往昔一般,撩动她平静已久的心绪,甚至比之前更甚。

      上机之前,她拨打过那个欠费到停机之后被注销重新销售的号码。一声粗犷不耐烦的“喂”吓了她一跳,想来对方是个鲁莽的男人。说了声“抱歉,打错了。”默默将手机中这个原本属于她妻子的号码删去。

      她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望着舷窗外一闪一闪的信号灯就那么发起了怔。与她隔着一个空座,坐在走道边的年轻女人凑过来用方言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这熟悉的乡音立时令她产生了亲切感,她转过头望向那年轻女人说没有关系,只是头晕。

      年轻女人咯咯笑说,“高原上待久了,说不定是醉氧。”

      雷莛雨耸了耸肩,附和道:“很有可能。”年轻女人俏皮的语气与她记忆中的妻子很是相似,她不需要刻意回忆就能记起她妻子的脸,发角微卷的及肩长发、软而圆润的耳垂、娴雅和煦又时不时流露出几分调皮的微笑、春天常穿的粉色衬衣、用各种语气唤她一根筋。在莲花生寺修行的时候,她也常常会想起她,想起她时心绪宁静,谁晓得这陌生人的一句问候竟生生勾起埋藏久远的哀思来。

      “你真的不要紧?”飞机上的乘客基本走得差不多了,年轻女人起身取了行李又问她一声。

      雷莛雨笑着答道:“不要紧,谢谢。我真是在高原待久了。”

      下了飞机,背着包走过到达大厅,她不自觉得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自嘲地叹了口气。再没有人会在机场候着她等她回来,没有人对她说,幸好黄色的衣服显眼,否则这人来人往的,真怕找不到她。然而在她回望身后时,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一闪,躲在了一根立柱后面,那身影踌躇了一会儿没有现身。

      回到家中已近半夜,打开门,屋内竟有一股子温馨的味道还伴着极淡的花香,而不是那种因许久没有人住而带来的灰尘味。开了灯,雷莛雨更是惊讶,房间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桌上摆着一个不属于她的瓦罐,瓦罐里还插着一整枝梨花。卧室里是全新的浅蓝色床单被套,凑近些还能闻到洗晒后的阳光的味道。

      她当然不会真的以为是她的妻子收到了她的信知道她的归期后化作妖精的来为她打扫,楼下的信箱里除了积年的账单与广告之外没有一封来自莲花生寺的信,邮政是这样的靠不住。

      知道她回来的也不过是那几个人:父母、秦玫卿、关世云与程悦,有钥匙的只有秦玫卿,她至多会找人打扫但不会细心到连床单被套一并换了,关世云没有这样的闲情,程悦没有这样的心思,父母绝不会放上那个瓦罐也不会折一枝梨花放在家里。

      是谁呢?雷莛雨望向墙上的婚书、墙上的照片,唤出她妻子的名字喃喃问道:“雅宁,是你吗?你知道我回来了吗?”

      第二天关世云下班后来找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梨花惊了一惊,“是谁那么缺德,折了这么一枝梨花放这里?是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

      对于她给秦玫卿这么个称呼,雷莛雨觉得十分好笑,她把晚上从家里带回来的饭菜给还没吃饭的关世云热好端上桌,笑道:“连我卧室里的床单被套都有人换了,爷娘和程悦都说不是他们。我在屋里仔仔细细翻了一圈,没有螺丝没有田螺、乌龟河蚌都没有,不晓得是谁这么贴心。该不是你和玫卿暗通款曲,她突然转了性子?”

      “不过见过几次,打过几通电话。不过,这么一说倒也不像她的风格。”

      还说没有暗通款曲,连秦玫卿的风格都知道,真不晓得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她们发生了什么。

      “你那花店还没倒?”

      “托你的福一时三刻倒不了,程悦雇了个小姑娘和她一起打理,没有做大也没有亏。听说你也常去帮衬,真是太感谢了。”前阵子还有个女人来和程悦谈合作,在花店的另一边开一家水果书吧,白天卖水果卖果汁、晚上卖些小酒,食物以冷餐为主。程悦第一时间想到了她,便说她做不了主,让那女人等雷莛雨回来。程悦今天跟她说,正好她回来了无事可做,不如和那女人合伙。她听罢笑一笑,只说下次和那女人谈了再说。走出店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了脚步提议道,不如换个店名,把花吃换成花事了。程悦与帮佣的小姑娘面面相觑,开到荼蘼花事了,这样的店名真的好吗?

      比起医院食堂的饭菜,雷莛雨的家食实在好,这一年半间她借着看顾同门家人的因头偶尔也在她家蹭过好几次饭。她的父母知书达理,性情温和,叫她难以推辞又心生亲近。最难得是那份开明,无论是高二退学、和卓雅宁在一起还是留在藏区修佛,他们都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的女儿。提起雅宁,两位家长也难掩悲痛,他们确确实实是把雅宁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来看。

      “我爷娘让我谢谢你,逢年过节都去看他们。”

      “不用客气,每次去都有饭吃,应该的。”

      “我也这么说,世云姐只要有好吃的招待就行。”无视关世云狠狠剜了她一眼,雷莛雨呵呵直笑,好食好料是关世云的罩门。通常她再果决,碰上有合她胃口的吃食,总是容易说话一些。笑了几声,她又叹息,“爷娘都说现在的我看起稳重可靠没有以前那样毛毛躁躁,雅宁看到了一定觉得十分欣慰。提到雅宁的时候,他们对望一眼,自从雅宁去世,她的名字在我面前就是一种禁忌。那一瞬间觉得,一直以来我这样任性,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他们。”

      “果然是长大了。”放下碗筷,关世云擦了擦嘴道,“以后多尽孝道,少让他们担心就是了。”

      “这由得我吗?”以后她俩的命运算是捆绑在了一起,什么佛门护法、守正辟邪,叫父母知道自家孩子修得不是佛法而是护卫众生之道,怕是要比原先更担心了。

      沉默片刻,关世云坐到沙发上,懒洋洋地靠着。待雷莛雨收了碗筷拿了一罐子酒和两个杯子笑眯眯地走过来,“世云姐,尝尝我妈浸的石榴酒。”

      “……你又敢喝酒了?”

      “黄酒浸的……小酒怡情嘛。”

      琥珀色的酒液清冽,入口香甜,舌根处会涌起一股子石榴皮的涩味,回味颇丰。不知不觉几杯下肚,竟喝出了几分隋朝的味道,关世云的脸上泛起了一阵桃花色,和桌上白粉色的梨花相映成趣。雷莛雨添酒的手腕上天珠烁烁,每一粒天珠上都有一个大小均等花纹清晰的闪电印记,她的目光略一停顿又移了开去。她从没问过她修行的进度如何,只知道她在学习手印真言,能回上海说明修行已有小成,但天珠上的印记这般清楚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藏地这些时日,除了鼻子上晒伤蜕皮之外,面前的人在她看来还是老样子,这一点得益于她成日将自己包成个粽子不见天日,也亏得她给她寄了不少面膜、防晒、护肤品。她笑她还没见过一边修着佛,一边护着脸的人。当初若不是杨回的坚持,她怕是不会识得她,有时想想缘分这东西当真可怕玄妙得很。想到杨回,关世云轻嘲一笑:“要说托福,也托你的福。杨回为了谢我赠给医院一套监测睡眠的脑电检测仪。”

      “诶?这人情可别算在我头上,我还不起。世云姐,上次师父在拉姆拉错观象之后得到了有关阿修罗王的神示,你找到那人了?”

      提到阿修罗王,关世云没有好气,一个雷莛雨已是异数,那人更是个奇葩,以一女子之身坐享齐人之福,与她妹妹有这样那样的暧昧关系,连带她原本歇斯底里的弟媳都变了个人。“那个人,真是一团乱七八糟,乱七八糟。”她忿忿地将手中的酒饮尽,又自斟一杯。“你如果算是鸡血,那她就是狗血。”

      这是什么破比喻?雷莛雨不满,“阿姐,你当你摆鸡鸭血汤摊子啊?兼卖茶叶蛋咩?那人是男是女?”

      “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才二十岁就要担负这的重任,倒也可怜。不过她这护法名字威武——阿修罗王,一听就是杀气腾腾。她在隋朝待了多久?”

      “今天不想提她,改天等她不休不止的大姨妈结束了,让她自己说给你听。”想到那人回来后没完没了的大姨妈,关世云就有些幸灾乐祸。这例假来的汹涌来的莫名,倒像是把在隋朝那十八年不曾流的血一次流尽,连看医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见她无心谈那人,雷莛雨也不勉强,原本她对于这些事情只有好奇,哪怕如今她已接受数次灌顶得传手印大法,对那所谓的救世任务还是没有半点心思。她几乎与世隔绝了一年有余,对于城中发生的大小事情一概不知,趁此机会忙向关世云求教。关世云捡了三两件从护士那里听来的八卦传闻说给她听,还道她们那有个护士极迷程思行,传言程思行有个低调的小女朋友,交往已久,不知真假。

      “啊哈!我知道我知道,确实交往已久,只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在山中修炼多日,不知她们还似当年那般亲密否。”雷莛雨故意摸了摸下巴,做捋胡须伤感状。

      伸手在她额头上一弹,关世云笑道:“你这副样子,穿件道袍像个妖道。”

      两人说说笑笑将一坛子石榴酒喝个精光,关世云素来犀利的眼睛里放出流光溢彩,这还是她到这个年代以来第一次喝得这样舒畅。在这个世界里,她有了同伴、同门,她不再是刚来这里时举目无亲要与全世界为敌、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便这些年来她已习惯这样的状态。

      雷莛雨看她怎么都有几分醉意,让她干脆就在这里住上一晚,她稍稍犹豫后答应了下来。等她洗过澡,换雷莛雨去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关世云径自将门打开,门外是个看起来干练的年轻女人,皮衣白衬衫西装裤,面上有一丝加班后的疲态,在看到关世云的脸时惊讶失望一闪即逝。关世云倚在门边,掠了掠有些湿气的头发,往日冷峭的面容带上几分鲜见的明艳,半眯着微醉的眼眸看着来人,“你是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