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莫 四季歌》拾月初酒

3、春·既见君子

　　春·既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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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两天是周末，莫召奴照旧起得早。晨练结束后别无他事，便挎上帆布单肩包，预备去逛一逛学校附近的书店街。
　　L市的书店街，认真说起来，其实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街道”。不过一段不到三百米长的小巷子，青石板路，路旁种着香樟树，两边则是一列列齐整的小书屋。太阳底下，风动树摇，书香轻盈，恍惚中，有种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莫召奴并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书，只不过走走停停，脚步徜徉，心情也变得很柔软。正这么一路上且行且看着，又接到草一色的电话。
　　“喂。”那头的声音兴致勃勃，“我给你介绍的学生怎么样？”
　　“他……”莫召奴顿了顿，他忽然不知该用怎样的词语来表达，呆了半晌，只好斟酌着措辞，“他……很好。”
　　“……很好？”那边悄声嘀咕了几下，声音低得听不清，大约嫌弃这个答案太过模棱。莫召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了阿草，你到底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说了是在酒吧里啊，那个人，一看就非同寻常。”草一色咳嗽一声，“他说起来要找个中文老师，我当然就第一个想到了你。”
　　“是这样啊……”香樟树下，莫召奴微微眯起眼。大概是时节的缘故，空气里蒙蒙的全是木叶的香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再落到人的身上，抑扬顿挫的，像在跳跃。他轻轻合上手机盖：“多谢你，阿草。”

　　一通电话讲完，小巷子也快要走到尽头。巷尾有家小书店，卖些旧书，兼做手工毛笔。木板钉成的招牌，横在房檐下，纹路横斜斑驳，远远看着，像度过了很多沧桑的老人的脸。
　　莫召奴只觉心中一动，没多想，便走了进去。
　　上午的光景，书店里只有三两个闲来的客人，散散站在书架前，兀自翻着书。书店老板是个发须都半白的小老头，戴着圆圆的老花镜，正闷声不响地坐在木头柜台后忙乎着。莫召奴走近了，才发现台面的旧锦盒里散放着几支已经完工的毛笔，白胡子的老板正低头用牛骨梳梳理着毛片，小心翼翼地，从毛根梳到笔锋，一遍又一遍，倒是非常自得其乐的模样。

　　莫召奴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弯腰从锦盒里挑出支竹节羊毫。他用食指轻轻捻了捻笔毛，又试着握了几下笔杆。
　　“这里可以订制毛笔吗？”
　　“要买毛笔？”老板翘着胡子抬起头，视线从老花镜上框跳出来，打量了他半圈：“年轻人，你想要什么样的？”
　　莫召奴想了想：“有没有……适合写小楷的那一种？”

　　白胡子老板不吭声，只缩下身子在柜台里翻腾着，半晌摸出一支毛笔，又递过去一张钉在木板上、可以重复使用的练习帖，“喏，年轻人，你试试看。”
　　轻巧巧的一杆笔，莫召奴定神看了看，原来是斑竹管的兼毫，七紫三羊，匀直的笔杆上，落着几点灰紫色的圆斑纹，莫名中，有种不可言说的风雅。
　　他沉吟着，大拇指上推，无名指和小指稍稍弯起，正思忖不知要写什么，忽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个挺熟悉的声音——

　　“莫老师会写书法？”

　　莫召奴略微一顿，心里已然隐约知晓了是谁，回过头入了眼，却依然有些愣怔。
　　他与自己站得很近，约莫一早就在书店里了，只是因为方才逆着光，也看不清身形，现下这样一回头一撞面，才两下里相看俨然。

　　神无月。

　　人生的际遇多奇妙，虽然不经意，但是处处都能遇见他。

　　莫召奴提起笔笑笑：“只是简单写几个字，打发时间而已。”
　　“哦。”神无月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个人大概也是来随便逛一逛，右手夹着本书，莫召奴看了一眼，是经济管理类的英文原装，厚厚的硬皮本，统归于让人一眼就望而生畏的类型。他这才想起来还没有问过神无月的职业，大概也不用多问，有的人天生就长了张标准社会精英的脸，举手投足间，某种称之为气场的东西，自然便传递给了别人。
　　只不过，属于神无月的那份气场，很沉静，很安稳，虽然强大，但轻松妥贴，没有压迫力。

　　莫召奴抬腕定神，到底要写什么，他蓦然就有了答案。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这是？”神无月在一边看着，不由问道。
　　“《送友人入蜀》。”他直起身，微微一笑，“李白的一首诗，以后会在《千家诗》里学到。”

　　写过即干的练习帖，水迹在上头渐渐模糊，渗透，挥发，然后一点点消失不见。空气里弥漫着木头与纸张笔墨混合出的特有味道，迷蒙的，恍惚的，仿佛旧时光渐行渐远，往事前尘却踟蹰着，叫人留恋。
　　莫召奴轻轻吁了口气，毛笔书写起来很舒服，价格也适中。他买下来装进帆布包，回头和神无月挥挥手。
　　神无月也在结账，手里拿着书，忽然道：“也许有些唐突——不知道莫老师……可不可以也教教我书法？”
　　“啊，当然可以。”他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的话，大概很适合隶书。”

　　而且，还是汉隶，笔势飞动，雄阔严整，方正锋芒之中，却不失圆润洒脱。

　　“还有，平时你可以直接叫我莫召奴。”
　　一句话说出口，竟意外地发现那人也明显顿了一下，然后下一秒眉目和柔，笑意漾开。

　　“好的，莫召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