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莫 四季歌》拾月初酒

1、春·既见君子

　　春·既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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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七点半，手机在口袋里瓮声瓮气地响。

　　莫召奴放缓慢跑的步子，略略调整了下呼吸，从连帽运动衫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三月暮春，和风温煦，半空中已渐渐有飞絮，白绒绒的，一小团一小团，落在手机荧光蓝的屏幕上，映着正在突突闪烁的三个大字：草一色。
　　莫召奴一瞬间有些愣怔，倒不是因为别的，只不过这个时间与那个人，怎么都有点搭配不妥的异样感。

　　莫召奴的好友草一色，是家小酒吧的大老板，平生最大的愿望与爱好都归于了麻将二字。他与莫召奴性格迥异，只是两个人从小同窗，长大了又一起过海漂洋，认真算起来，已然认识了很多年，也不知不觉地，要好了很多年。
　　草一色这个人，外表看上去玩世不恭，行事也略显得轻佻浪荡，似乎到哪里都是活宝一枚，但唯有相处久了才明白，落在外人眼里的很多东西，其实大部分是表象——

　　好比草一色，好比莫召奴。

　　别人以为天悬地殊的两个人，偏偏是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可见命运与缘分的说法虽然玄乎，但终归有几分让人不得不信的微妙。

　　三年前，L大研究生毕业以后，莫召奴选择了安心留在学校，一面跟着导师继续修习古典文学，一面在课余做日语助教。草一色则卷包裹出门，天涯浪迹了好几圈，最后兜兜转转又回来，跑到L大后街上开了间小酒吧。生意虽然算不上有多好，日子却也过得自在逍遥。只是做酒吧这行的，多少都有些日夜颠倒，晨昏不分。所以能在清晨时分接到草一色的电话，于莫召奴看来，实在是很稀罕。

　　他忙按下接听键：“阿草？”
　　电话那头的声音倒是很精神：“莫召奴，好消息！”
　　他忍不住笑：“你是中彩票了吗？一大早的，什么好消息？”
　　“上次你不是让我留意着帮你找份兼职？”那边的声调愈发得意洋洋，“我呢，不负重托，给你钓到了条大鱼。”
　　“大鱼？”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微微发愣。
　　草一色恨铁不成钢：“喂，大鱼就是金主啊，你不是想攒钱买房子吗？”

　　莫召奴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一间学校提供的宿舍。一居室的小房间，三十多平米，隔出了卧室、卫生间和厨房，还附带着一个小小的阳台。一个人住，虽然算不上有多逼仄，然而起坐之间，总显得拘谨。
　　人是种奇怪的生物，孤身在外的时候，若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便会觉得惶然不安定，仿佛此身是过客，来去匆匆，担忧着没有归属。

　　听他半晌没有反应，草一色终于放弃卖关子：“有人想要跟你学中文。你教不教？”
　　“学中文？”他回过神，“谁？什么时候？”
　　“一对一，每周两个晚上，七点半到九点，一个半小时四百五，怎么样，够不够丰厚？”

　　问君钱粮丰足否——莫召奴微微苦笑，为了生活打算，思虑着衣食住行，过日子虽然俗气，却又简单实在，呼吸吞吐，哪里都是人世的烟火气。
　　他闭上眼睛，刚要点头，又想起这是在电话里：“……好，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晚上怎么样？对了，”那边顿了顿，“他叫神无月。”

　　神无月。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神，无，月……神，无，月。很奇妙，口腔几乎没有开合，念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唇角那里会小角度地扬起，像是在无声地微笑。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挂了电话便往回走。L大离他晨练的这座公园并不远，沿路是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初春时节，太阳起来得早，浅黄色的光线浮在水波上，轻轻浅浅的一层水色。晨练的老头儿老太太们聚在一起打拳，舞剑，跳没有什么难度的健美操。饴儿弄孙的年纪，白头发，白胡须，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在树阴底下显得生气勃勃，没有烦恼的模样。
　　他看着看着，不觉就要微笑起来。

　　正散着步发着呆，路边忽然就出了状况，一个声音拔尖了惊呼：“有小偷！快拦住他！”
　　莫召奴神经陡然一凛，回过头，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年纪轻轻的黑衣男人拨开人群钻出来，左手攥着只红色女士钱包，行为不齿，跑得倒快。
　　如同条件反射般的，他半点迟疑也没有，转身便追了上去。

　　那小偷腿脚灵便，跑得又急促，好在莫召奴也从来不是花架子——旁人看莫召奴，总以为这个男孩子斯文秀气，不是动拳脚的材料，其实都是表象的误会。草一色曾经开玩笑说，若是真正动起手，L大里数一圈，大约没几个人是莫召奴的对手。
　　于是就这么追了三两分钟，距离越缩越短，莫召奴又暗暗加了把劲，再伸手时，指尖便快抓住那小偷的衣角。
　　“你，你别过来！”那小偷大概是急了，回过头，上身躲闪着向后一仰，右手不知从哪里，猛然抽出把亮锃锃的匕首来。
　　莫召奴微微一惊，他反应灵敏，怕逼急了要出事，当下立住身形不再动，正想要静观其变，就听那小偷“哎哟”一声，忽地矮了下去。

　　“你没事吧？”
　　传入耳朵的声线略低沉，但是十分有磁性。莫召奴抬起眼，就看到一张棱角分明、很是周正的面容。
　　他比自己高将近一头，白衬衫，黑西裤，深棕色的短风衣搭在臂弯上——不是当下标准里的“帅气”，倒像是八十年代日本老电影里的那种男人，英挺，正直，果断，一面单手把小偷的胳膊往后扭住，一面低下头，目光里淡淡的，透出温和的关切。

　　谁知道呢，最凶狠的猛兽，捕食的时候，往往最是冷静平和。

　　“没关系。”莫召奴摇摇头，“谢谢你。”
　　那男人也摇摇头，大概是想表示不用谢。很快有警察过来，带着警棍和手铐，男人亦没多说什么，擒着小偷的手臂，就把人轻轻推出去。
　　接下来需要做笔录和交涉，围观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等到莫召奴从人群里挤出来，再张望时，早已不见那男人的身影。
　　还真是个……从天而降、来去无踪的救世英雄。

　　莫召奴想，大概是趁着人群涌过来的工夫离开的。
　　他踮起脚，极目向远处望，然后果然看见河边的柳树下，有个已显模糊的挺拔背影。

　　那男人已走出很远，只是阳光底下才看得清，他身上的那件衬衫，原来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从白色里泛出来的，一种极淡的紫。
　　像极了这个季节，蔓延在墙头的那片紫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