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大梦》海中一主

14、十三 隐入山林

　　宋嘉赐召集了几个管事的，大致分析了目前的紧急。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崔景瑞修罗沙场转了这么些年，等的就是机会。皇帝一死，他必反，不得不反，因为他明白，他和太子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罢了。
　　当年诱拐崔晋鹏逃到这个穷山僻壤的，也是不想他搅入战局。双方敌对，一方是崔晋鹏的父亲领兵，一方是自己的父亲摇旗，岂是一个乱可以形容。思来想去，他选择走为上策。他要把崔晋鹏绑在身边，让他避开一切风险。于是，来到青花镇后，宋嘉赐就派人四处考察地形，最后选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峡谷，在那里建了简单的木屋，平日里可供猎人打猎休息，危机时候便用作避难。
　　“粮食和药材已经陆续转移到了山里。”
　　“老弱妇孺也陆续往山里面走了。”
　　“粮食足够三五个月没问题，男人们可以打猎，女人们多养些鸡鸭，自给自足躲在里面一两年都能活下去。”
　　宋嘉赐听着管事们的汇报，点了点头。战争的消息终于扰乱了这个小镇的宁静，人们在恐慌中度日，成王败寇，谁做王他们并不关心，只希望战争早些结束，他们好重返家园。
　　会议讨论了一个时辰，宋嘉赐吩咐，无论如何两天内大家必须全部撤离进山。管事们领命离开，宋嘉赐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抬头时看见崔晋鹏站在门口，孤零零的。
　　崔晋鹏一直等宋嘉赐亲口告诉他，可是什么都没等到，最后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事情原委。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和宋嘉赐没再说过话，他依旧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无微不至的，却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宋嘉赐见他站得笔直，却始终保持距离，心口刺痛，许久才叹道：“对不起。”
　　崔晋鹏凝望着他，铺天盖地的怨，沙哑道：“对不起什么？不相信我，瞒着我？还是怕我离开，瞒着我？”
　　宋嘉赐垂眸，睫毛的落影显得惨白的脸憔悴至极，他叹道：“如果可以，我想禁锢你的身体你的思想，将你绑进山，让你什么也不知道。”
　　老王爷征战沙场，崔晋鹏的三个哥哥都披上了战甲，可是他却刻意的蒙上了那人的眼睛堵上了那人的耳朵，不让他看不让他听，他自私的保护，让他落了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他想……真的是太自私了吧……可转念……他就是这么自私，怎么了，只要不让他离开去送死，怨也好，恨也罢，能瞒多久瞒多久。
　　崔晋鹏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想必是内心不停地挣扎，早知如此，他还真希望自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他放不下父亲，放不下兄长，也放不下嘉赐。他恨不得自己不能分身术，一个守住家人，一个守住他，可是没有，他只能选择，选择……想了多日，他定了决心。
　　“我去山里的避难所看了，地形隐秘，适合躲藏，你藏在那里我很放心。”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不敢靠近，他怕握住他的手，便不愿意再放开了。
　　宋嘉赐皱了皱眉头，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崔晋鹏低头，声音沙哑，“你等我，战争结束了，我回来找你。”说着，他转身准备离开。
　　宋嘉赐转动轮椅，猛地往前探身子，手伸的长长的，却抓了一个空。这一跤摔得很狼狈，一直被细心的照顾着，他很少会这样，摔得头晕眼花，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他做事不管哪方面，都是自信的，他让自己狠狠摔一跤，他知道崔晋鹏会回来。
　　崔晋鹏听见声响，一回头吓得赶忙冲进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搂在怀里用袖口擦拭嘴角的血迹，急道：“摔到哪没有？哪里痛？”
　　宋嘉赐在崔晋鹏面前一直是强势的，这会却紧紧拽着他的袖口喃喃道：“别走……不准走……”他抓着胸襟，喘道：“这里疼……疼的喘不上气……”
　　崔晋鹏觉得心若刀绞，他帮他将汗湿的的头发拨到耳后，吻了他的唇，苦涩的液体混入口腔，五脏六肺都冒着苦水。他将他放在椅上，为他整理皱褶的衣服。他抬起头，裂开嘴傻傻的笑，又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崔傻子。“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我答应要照顾嘉赐一辈子的，我只是回去看看，很快就要回来。”
　　宋嘉赐紧紧拉着他的领口，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也想挤出一抹笑，说上一句快去快回。可是，他做不到，今日一别，何日能见？“刀剑无眼，战场上是我们的至亲，不论未来谁胜谁负，总有一人会失去所有，我们还怎么回到从前？怎么回？”这几日，他也担忧父亲，最后不得不咬牙割舍，放弃回去的念头，是他太冷血还是太执着？明知两个人不会有未来，却执拗的要绑在一起。
　　崔晋鹏苦涩的闭上眼，缓了缓，抖了抖面皮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嘉赐，答应我，上一辈的恩怨到他们就结束，未来如何，我们都在一起可好？”他起身，嘉赐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口，他叹气，低声道：“我当年与你离开，抛弃父母已是不忠不孝，如今……若是我的父亲和兄长若有不测……我得回去为他们收尸，入土为安……你若强行将我留下，我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说着他的眼眶血红，好似有血泪要奔涌而出。
　　是的，为人子女，总要送父亲最后一程，他不能连这个权利也剥夺。
　　宋嘉赐扬起脖子，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他松开了手，颓废的靠在椅背上，了无生气。
　　崔晋鹏一走便是月余，宋嘉赐每日都会在最高的山坡俯视，希望有一人能攀爬而来，对他展颜一笑。山中阴寒，宋嘉赐的身体受不住，能坐起来的时间不长，身子稍微松活些，便会去山头守着，坐的也是歪歪倒倒。宋青下山打探消息，一别好几日，小五倒是忠实，片刻不离的守着他。
　　宋青第一次带回的消息安好。遍地腐尸，可是晋鹏还活着，父亲还活着，景瑞还活着，老王爷还活着，晋鹏的兄长们都活着。宋嘉赐不信神佛，却也和其他虔诚的教徒一般，在一个巴掌大的佛像前跪坐了一个晚上。他的腿因为寒冷而痉挛，他只能双手撑地，冷汗一颗颗往下淌。他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佛祖考验他呢，必须忍着。宋青跪在一旁求他，小五也求他，管事们也跪着，黑压压跪了一片，他就是倔强的不肯退步。因为疼痛，他狠狠抓着地面，指甲掀翻了两个，□□上的疼总算压住了心口的疼。他祈祷，求老天爷让他们活下来，可是，怎么可能……
　　宋青第二次回来，带回的消息是晋鹏的三个哥哥都战死了……崔晋鹏代替哥哥披上了战甲……宋嘉赐听着，刚一张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躺在床上，整日的噩梦，模样已经憔悴不堪。镇国侯一路凯歌，直逼皇城而去。
　　宋青最后一次带回的消息是，老王爷被镇国侯的士兵抓捕，挂在刑架上对着都城的守军鞭挞，折磨了三天三夜才断了气。
　　宋嘉赐彻底的崩溃了，他担心老王爷，担心晋鹏，更担心自己的父亲。可是他谁也救不了，他只能躺在床上，日渐消瘦。
　　就在暗无天日的期盼中，山中来了一个人，是邱鸣。宋嘉赐眼睛亮了起来，挣扎着撑起身体。
　　“你家……王爷……如何？”他喘着，断断续续的问。
　　邱鸣见他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跪到床前，落泪道：“王爷就怕你会想不开，命我来捎句话，王爷说他很好，战争就要结束了，他会回来找你的。”
　　宋嘉赐咽着泪，难得露出了笑容。
　　许是心情好，喝了药吃了饭没有吐出来，感觉精神也恢复不少。他靠坐在床头，将屋里人摒退出去，拍拍床沿让邱鸣坐过来。“都下去吧，我想和邱鸣说几句话。”
　　待屋里人走了，宋嘉赐抬眼望着邱鸣，冷声道：“你老实说吧，你家王爷到底如何了？”
　　邱鸣一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咬牙道：“他被俘虏了。”
　　宋嘉赐再也坐不住，倒在床上，颤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邱鸣哽咽：“算上今日七天了，我没日没夜快马加鞭赶来的。”
　　宋嘉赐惨淡一笑，“我说你目光闪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太子让你来的吧，用我去换晋鹏。”
　　邱鸣磕了一个头，撞击的地面‘咚’的一声。
　　宋嘉赐没有看他，望着屋顶淡淡道：“晚上走吧。”
　　他亲自在大伙的汤里加了一些蒙汗药，宋青太忠诚片刻不离的，小五也是步步紧跟，所以只能使点阴招对不起大家了。
　　他趴在邱鸣的背上，感觉青年的背僵硬，他拍了拍说：“别太难过，我自愿的，以后你主子问起，就说我逼你做的，就是让他欠我，还几辈子都还不完。”
　　邱鸣低哑道：“那就请公子好生活着，为邱鸣做个证人。”
　　宋嘉赐疲惫的趴在他的身上，没有说话，若是能活下去，他会努力的。他轻喃道：“一定要救你家主子，若我没福气先走一步，告诉他，我说的，他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下辈子别想找到我。”
　　邱鸣眼眶含泪点头道：“小的拼死也会救回王爷的。”
　　宋嘉赐满意的点点头，林间混着花香泥土味虫鸣声，哪里像是乱世呢，没有一点血腥呀。他才和崔傻子世外桃源过了三年，远远不够的。什么敲碎了我的梦，我该期待怎样的未来？我还没有给他红盖头八抬大轿呢，我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说声‘我爱你’呢……什么时候才能这样趴在他的背上，只是走走，平淡幸福的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