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事一首凉凉》岳泳希

28、惊人的一生突变

　　大年初一，顾可早早去给姥姥拜了年。
　　姥姥悄悄问顾可，“你爸那边呢？”
　　“放心吧姥姥，我一大早就给爷爷打完电话了。”
　　姥姥笑得很慈祥，拍着顾可的手。
　　“好孩子。”
　　顾可听到妈妈从洗手间出来，小跑着过去。
　　她小脸微红，甜甜地笑。
　　“妈，过年好！”

　　刘凤这阵子心情都不错。
　　笑着回应，“乖。”

　　顾可早上吃了饭，就拿着姥姥准备的年货去爸爸家。
　　走之前给顾城强家里打电话，可电话没人接。

　　“不应该啊，这大过年的，一大早能去哪？”
　　姥姥嘟囔着，看向刘凤。
　　刘凤眼中晃过担忧和不安。
　　“打他手机试试。”

　　注意到母亲的担心，顾可又打了父亲的手机。
　　这次，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是顾城强刻意放低的声音。

　　“爸爸，你在哪啊，我想去给你拜年啊！”
　　她边说，变回头笑着看妈妈和姥姥，示意电话接通了。
　　刘凤整个人明显松弛下来。
　　姥姥在背后悄悄推她一下，意思她太紧张了。

　　顾城强说：“你孙阿姨生了，我在医院陪着呢。”
　　“啊，孙阿姨生了啊？”
　　顾可的声音特别大，又带着喜悦，明显高了几分。
　　顾城强透着笑，“是啊，可儿，你妹妹出生了。”
　　“真的是妹妹！”
　　顾可开心地回头，看到刘凤脸上的表情。

　　刘凤笑了下，朝她点点头。
　　顾可对着电话说：“爸爸，我能去医院看看孙阿姨和妹妹吗？”

　　顾城强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顾可的继母生了个女孩，取名顾温。

　　刘凤没去医院看孙美玲，只打发顾可买十斤鸡蛋去探望。
　　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可顾可第一次看见那么小的小人，在一层层包裹下躺在小床上香喷喷睡觉时，她还是忍不住感动地快哭了。

　　“傻丫头，这是你妹妹啊。”
　　顾城强身体日渐消瘦，这次再见，顾可都感觉父亲瘦脱了相。
　　父亲摸着顾可的头发，看着婴儿床上的小女儿，眼睛都笑弯了。
　　“以后啊我就幸福喽，有两个小棉袄围在身边。”

　　顾可蹲在小床边，双手扶着床沿，盯着床上的小人都不眨眼。
　　她是姐姐了！她有妹妹了！

　　病房住了四五个孕妇，看了不到二十分钟，顾城强就带着顾可出来了。
　　身后一阵咳嗽声音，顾可回头，看见顾城强扶着墙弯着腰，很不舒服的样子。
　　顾可急忙跑上前。
　　“爸，妈说您病了，没事吧？”
　　顾城强缓了一阵，总算缓过来，拍拍女儿的手。
　　他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交到顾可的手里。

　　顾可打开看，是一张信用卡，和一沓钱。
　　顾城强说：“明年就要考大学了，这么大的闺女得有自己的零花钱。”
　　“上大学我可以去兼职打工，我有点不放心您。”顾可眼眶发涩，“爸，这半年，您都瘦了多少了。”

　　顾城强想像之前一样，去使劲抱抱闺女，可胳膊抬了抬，碰了下女儿的头发，就放了下来。
　　他靠着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喘了口气，看着远处走廊尽头，有月嫂站在那哄着怀里的婴儿，顾城强的脸上留露出难得的向往、愧疚和不忍心。

　　“闺女，好好照顾你妈，你妈这辈子，不容易。”他叹口气，转眼盯着已经长得快和他一般高的女儿。
　　“你妈就是嘴上爱念叨，其实心是好的。”
　　顾可挨着父亲坐下，靠在父亲的背上。
　　“我最爱的就是您和妈妈，你们都不能有事。”
　　顾城强心就跟被人用刀绞似的疼。

　　“好闺女。”
　　终于，他使了浑身力气，使劲抱着女儿。

　　————

　　高三下学期开学，学习紧张度明显高于上学期。
　　有了上学期不错的期末成绩，顾可显然对高考有了不小的信心。
　　除了学习，她一如既往还是期待和陈默川网上的聊天。
　　只是，自从过年后，陈默川就一直不在线。

　　放下笔，写完最后一道证明题，顾可把卷子叠一叠，装进书包里。

　　教室很安静，同学们都在低头写作业。
　　顾可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笔，忽然想起那天放烟花时，陈默川问她，“你打算考哪个大学？”时，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期待和落寞。
　　顾可心里有点酸酸的。
　　她想在网上问问陈默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可惜对方一直没有上线。

　　叹了口气。
　　陈默川在那么好的学校，想必学习压力要比她大很多吧。

　　开学第三周的周四晚上，顾可拿着饭盒刚回到寝室，就听到有人敲她的寝室门，声音急切。
　　开门的是同寝不同班的室友。
　　“你找谁？”室友问。
　　“我找顾可...”
　　门外站着是同班的学习委，叫蒋勤勤，和一个女演员同名。
　　蒋勤勤一眼看到站在窗边上的顾可，大声喊：“老师让你赶紧去教务室，你妈妈给你来电话了！”

　　刘凤一般不会打电话到学校，除非有很重要的事。
　　顾可道了谢，一路小跑，跑到二楼的教务室。
　　一路上，她莫名地心里发慌。

　　当听到母亲刘凤带哭的声音，先前那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像一根绳子，勒住顾可的脖子。

　　“妈，怎么了？”顾可的声音有些抖。
　　“和学校请个假，回家一趟吧。”
　　刘凤尽量让自己平静，可顾可听了依旧心慌。
　　顾可想压住那种恐惧感，深呼吸，又重复问，“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许多年以后，顾可依然记得，她在电话里等母亲回答时，盯着教务室窗台那盆绿萝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
　　她清楚看到那盆绿萝，众多绿叶之中的一片叶子，已经发黄枯萎，死了。

　　刘凤先是发出一阵呜咽，紧接，悲伤的声音传来。
　　“你爸他......没了。”

　　————

　　顾城强走于肝癌。
　　早在一年多以前就被查出，全家人都知道，只是为了不耽误顾可的高考，始终没告诉她。

　　父亲的最后一面，顾可是在三天后的追悼会上见到。
　　她记不清在听到母亲那句‘你爸他没了’之后发生的事。
　　只隐约记得，她是被人搀着送回了家。
　　然后，她看到父亲的黑白照被摆在桌上，照片前面还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点着三根香。
　　有人哭着过来给她腰间围上一条白布，胳膊戴上黑纱。

　　“给你爸磕个头，上柱香。”
　　也记不清是谁拉着她跪下。
　　整个过程，顾可都毫无一点反应。

　　父亲的声音恍如还在耳边。
　　“傻丫头，这是你妹妹啊。”
　　“以后啊我就幸福喽，有两个小棉袄围在身边。”
　　遗像上的父亲还是父母离婚前的样子。
　　明明就在几天前，父亲还对她说，让她好好照顾妈妈和妹妹的。

　　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茫然和失措中，顾可看到了满脸泪水的母亲，看到那双哭肿的眼睛。
　　“妈...”
　　顾可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
　　刘凤一把抱住顾可。
　　母亲的哭泣声，从头顶传来。

　　顾可觉得自己失聪了，脑子一片空白。
　　忽然，眼前一阵光芒闪过。

　　再次醒来，阳光刺眼。
　　周围没人，顾可发现她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周围的装潢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她下了床，打开卧室门。
　　一阵饭菜香味传来。
　　转眼，看到一个男人从厨房系着围裙，端着一盘菜走出来。
　　“可儿，快洗手吃饭！”
　　是爸爸！
　　爸爸在朝她招手！

　　“可儿，你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
　　顾可看到爸爸从包里拿出了两大袋子的大白兔奶糖。
　　“快，收起来，别被你妈看见了。”
　　爸爸笑着把糖给她。
　　父亲还是年轻的模样，还是那么溺爱地看着她。

　　“爸爸...”
　　顾可再也忍不住，一把扑上去，扑进父亲怀里。
　　“爸爸，爸爸...”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想抓紧父亲的衣服，珍惜这一刻被父亲拥抱的感觉。
　　“傻孩子。”
　　父亲像以往那样，摸着她的长发。
　　“我们可儿长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
　　对，这都是父亲说过的话！
　　顾可又听到父亲对她说：“以后照顾好妈妈，她一个人，不容易。”
　　这些都是父亲曾经说过得话！

　　“爸爸...”
　　顾可再用力，抱紧了父亲。
　　“好了，爸爸要去上班了。”
　　“您别走！”

　　再一抬头，父亲已经换上了顾可最后一次见他时，穿得那身浅褐色毛衣。

　　顾可看见父亲手里提着包，站在家门口，朝她挥手。
　　“孩子，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顾可死死咬住嘴唇，呜咽着摇头。
　　她不想哭，眼泪却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要看清父亲，不然再也来不及了！

　　“爸！”
　　顾可拼命地喊，她必须去拦住父亲，不能看着父亲就这么走了。

　　可还是来不及了...

　　父亲站在那对着她笑。
　　笑容和蔼，充满了爱。
　　“爸！”
　　“孩子，照顾好妹妹。”
　　像一句嘱托。

　　“爸爸！”
　　顾可霍地睁开眼。
　　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巾，身边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顾可茫然地跳下床，拖鞋都没来得及穿。
　　她要去找爸爸！

　　顾可推开卧室的门冲向门外，和门外人不小心撞到一起。
　　那个人扶住她，关心地喊她。
　　可顾可一切都听不见。
　　她只看到奶奶、爷爷、妈妈，一群人都红着眼坐在沙发上。

　　客厅中央的桌子上，依旧摆着父亲那张遗像。
　　照片上，父亲在看着她笑。
　　笑容是梦里那般安和、温暖。

　　“爸爸，爸爸...”
　　顾可呢喃着转身冲向大门，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家里的大门没有关，半开着。
　　顾可跑过去彻底推开，只看见走廊上站了一堆不认识的叔叔阿姨。

　　“这是老顾的大女儿吧，啧啧，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了。”
　　大家怜惜地看着顾可，顾可却恍然未见一样。

　　她推开这群人，噔噔噔地跑下楼。
　　“老刘，你们家顾可跑了！”不知是谁在身后高喊。
　　刘凤从家里冲出来，只看到顾可闪过的衣角。
　　“顾可！”她赶紧追下楼。

　　顾可跑到楼下。
　　还是之前的街景，路灯下行色匆匆的路人们人来人往。
　　唯独不见父亲。

　　“爸爸你在哪啊？”
　　她呢喃着，茫然环顾，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哭着四处跑，一遍遍地喊：“爸！爸！”

　　路上行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顾可！”
　　刘凤跑下来，入眼的就是一身狼狈的女儿。
　　顾可光着脚，只穿了一套校服，站在大门口旁边的一处路灯下。

　　刘凤见不了女儿这样，转过身，咬牙擦去脸上的泪。

　　顾可蹲在地上，双眼失焦地盯着前面。
　　“爸...”

　　刘凤上前抱住女儿。
　　她控制不住地哭。
　　顾可在母亲怀里也哭得声嘶力竭，瘫倒在刘凤的怀里。

　　从此以后，她再没有父亲了。
　　再也没有人会比父亲更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