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九世、梦死之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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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做了黄鱼豆腐汤，香浓白稠的汤汁，喵呜，简直美味。
抱着肚皮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半天，10点多过了，他还没忙完一天的课业？不行，本君一定要去看看这张长期饭票在干嘛。
跳下沙发，肉垫缓冲着地无声无息。屋里一片漆黑，居然这么早就睡了。
我跻身挤进他没关紧的房门，跳上床去。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果然在睡觉。
好无聊啊，我晃晃尾巴正要出去，背后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唇齿似乎还压抑着痛苦的低喃。我耳朵一凜，梦魇兽？
不对，空气里并没有别的气味。看来只是单纯的噩梦，可是什么梦境能让他难过成这个样子呢。我绕着他枕边转了几圈，为难地念了句诀，抬爪放在他额头上。
神思猛地抽离，我一下跌进陆川他的梦境，一通急速降落后掉在重重云端。祖奶奶说过，进到一个不相关的人梦里，是不能撼动那里所有布置分毫的，不是怕牵动了什么神思因此被反噬，只是因为不能，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权利。
远远就看见陆川，明明还是那张脸那个身板，穿的衣服却和现在不同，圆帽长衫，正满面春风的和一个女子说话，女子背着身看不清脸孔，光看模模糊糊的背影倒也是个美人。
隔这么远让本君怎么看啊，低一点低一点就好。云儿一颤，居然缓缓往下降了些，我来不及细想，一心只想知道他的梦里发生了些什么。再低再低，好就停在这里！
女子慢慢侧过身来，原以为能看清了，眼前蓦的卷过的沙石迷了眼睛。再睁开来时，云儿驮着自己浮在了街道上空。
万人空巷，断壁残垣，破旧的街道上尸体横陈，鲜血遍地没有一丝活气。
我焦急地扒开云层找陆川，在那里！
陆川长衫上血迹斑驳，满脸焦灰，牙关紧咬出一副狰狞的表情，狭长的双眼温柔不复，嗜血和痛心疾首的光芒交错充盈其间。
我听到他怒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不是对着我的，那话语却字字穿耳，直戳到我心房。我猝不及防一个哆嗦，只觉得骨头和肉里泡满了酸涩。
女子干笑两声，颤抖的声音脉脉响起，“我愿意牺牲所有，只为一份平静安逸能够坐吃等死的生活……我给过机会，是你不信罢了！”
神思剧烈震动起来，时间差不到了，我聚拢精神希望知道更多，回归现实之际看到女子飞身为陆川挡下在场第三人枪口.射出的最后一枚子弹……
陆川那毁天灭地的强烈情绪将我瞬间冲出他的梦境。喵，好、好可怕的力量。
本君缩回爪子，猫心“砰砰”跳个不停，久久不能平息。
这样的梦还是忘了好，贴上他的额头又退去，陆川的眉头展开，呼吸渐趋平稳。
一番折腾，我累到极点，懒得挪窝就在他床角睡了过去。
清晨闹钟响过，陆川挥手捞了捞没摸到什么，又继续睡。
“喵！”懒人！快起床要迟到了！我胡须一动，忽然想到我们猫族的特殊催醒大法，喵呼呼呼呼~
这方法，讲究快准狠！我朝后压低身体，将重量汇聚到四肢，一个弹起，飞身扑向陆川的肚子……
“扑哧”陆川身体一蜷，被肚子上突如其来的力量逼得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混蛋，不想活了、不对，不想吃好吃的了是不是？”说完，头都不转探手制住我的脖子自顾自笑了一分钟。
蠢货，你这是什么笑点啊喵！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我每晚蹲守在床边帮陆川驱逐噩梦。他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感谢犒劳一下我，摆明了是我无偿奉献了一个礼拜的爱心……本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私这么婆婆妈妈爱管闲事了？算了，就当报答他半个多月来好吃好喝的照顾吧~
这家伙整一个礼拜都心事重重不怎么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今天早上听到他好听的笑声，本君心情忽然也变得很明朗。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会是什么味道。”不知道谁说过这么句话，从前我总不以为然觉得太矫情，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都深入浅出地向本君阐释了这句话的真谛。
早上陆川出去的时候还是日头当空，到了下午竟然下起了绵绵冷雨。我趴在窗台，想象大冬天他还冒雨往回赶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冷战。
半个小时后他推门进来，头发湿嗒嗒滴着水，嘴唇冻得有些发白。
我跳下阳台迈到他跟前坐下，真诚无比地仰头望他。
他眼里蕴着笑意，咧开嘴对着我，“馋猫，等会就给你弄吃的。”说着俯身又要偷袭我的脑袋。
不给我躲闪的机会，卧室里他的手机铃声登时大作，嘀铃铃的尖锐声音传到空荡荡的客厅里，气氛简直不妙，他收手直起腰夺路冲进卧室。
“喂，妈是我。”
“……什么事啊？”他皱眉，一不小心按了免提，女人哽咽的声音就从那个金属块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你爷爷……他……今天上午走了……我打了你很久的电话都……没人接……”
陆川手紧紧一握，指骨绷得惨白，似笑非笑，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到底没发出声音。手垂到身侧，眼睛黑得吞噬了所有光亮，拖着脚步挪到窗边。手机里女人的声音不断传出，潮湿的冷风透过玻璃窗的缝隙吹进来，吹动着陆川头顶的短发。
消沉的情绪弥散在空气中。
他沉默隐忍很久，忽然扒开窗子，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机砸出去，然后脱了力一般用手撑住窗台，经久未动。
我小小的猫咪心脏因为这突然的动作狠狠一抽，茫然地看陆川，无法从他的表情清楚判断女人的说话内容。总之，是很悲伤的事情吧……
我很害怕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太怕的我居然会害怕靠近一个人类。我一个激灵，回想这半个月来自己潜移默化的改变，本君我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恹恹地跳上沙发，什么都懒得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到床上，我听到茶杯破碎的动静，才收神冲进去。
随便窥视别人的梦境毕竟不好，加上他的梦境不可控力量太强大，就怕自己进入了一个失足再也出不来。
我踟躇几遍，把额头贴上去，消融了他对这个梦的全部印象。看他平静睡去，轻轻松了口气，在他枕边团起身体阖上眼睛。
没过几分钟，他开始不安地扭动，我耳朵一抖倏地惊醒，怎么会这样？依葫芦画瓢又化解了一次噩梦。
谁知道梦魇一个接着一个，化解记忆又是很耗精力的事，没几次我就只有躺平干吹胡须翻白眼的份儿了。
祖奶奶精通梦境，记得她在我小时候摸着我的头说，人类外表看着强大，其实内心啊很脆弱。更有的人喜欢茶壶煮饺子，什么想法都往心里憋，内里明明已经沸反盈天，外表看上去依旧不动声色。能发泄出来倒好，偏偏不说不闹，情愿把所有大悲大喜都带进梦里去，这点是最要命的。
一般人每晚不过梦境二三，若数量多过头，多到十几、二十个，就值得警惕了。睡觉之际是人最不设防的时候，这时候白日里攒下的万千苦楚一齐涌上来，兵戎相接侵蚀吞没人求生的心智，不多久就能将他指引着踏上黄泉。
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到梦里，将他唤醒带回来，不过……
那时在祖奶奶的怀里躺得太舒服，听着听着就呼噜朝天睡着了。醒来后揉着眼睛问她“不过”什么，祖奶奶笑了笑继续说。
不过呢，像你这法力微弱的小懒猫还是死心吧。还有，如果你和那人前世今生没太大牵扯，进去了也无法撼动那人的梦境分毫，顶多眼睁睁看着他死。
那陆川他现在这样，不是沉入了梦死之境？！想到这里，我狠狠一抖，挣扎着站起来腿脚快要站不稳。
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越看越顺眼的温柔的丑八怪瘦甘蔗会死在我面前，怎么可以呢，这张长期饭票可是要供着本君坐吃到死的呀，冬天还没结束，没有那样暖心的温度我会觉得冷的呀……
我一下跳上他胸膛，“喵！”陆川，你快醒过来！他没听到的我的声音，依旧睡得面目狰狞。
“喵！”快停下来，不要做梦了。
“喵呜！”快停下来，再做梦你会死的！
“嗷呜呜呜！”好吧，本君老实交待，本君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不死……
你半个多月前把我从外面救回来，洗澡、喂食，我懒散一生没什么追求，有吃有喝就能让我安定下来。讨厌牵绊所以时常独来独往，似乎成为习惯，现在你给了我温暖，让我有了依赖有了牵绊，你怎么能就这样撒手告别……
眼前聚拢起水汽，模糊了眼睛，猫咪终其一生只留一次眼泪，只因最亲最信人的离去。我抬爪用力抹掉眼中的湿润，那不让猫泪流下来是不是就不用离别？
人们都说猫是最无情无义的生灵，我只知道，原来，我生性冷淡，却耐不住你这样温柔待我。
我用沾湿了的爪子拍他的脸，“喵呜！”不要睡了，不要做梦了！
反手又一爪，“嗷呜呜呜……”
一爪，一爪，接着一爪，都快把陆川的脸划出血痕。
一只猫的哀鸣萦绕在身旁，让人听了肝胆俱裂。
陆川，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跌跌撞撞靠过去，用额头抵上他的，一股汹涌的力量袭来，霎时间将我拖进了他的梦死之境。
四周一片迷蒙虚空，一片死气沉沉。我驱动仅剩不多的法力让雾气散去些，勉强能看出这是一个迷宫。迷宫的墙壁是大块大块的玻璃，此刻正投射出我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模样。等等，镜子里为什么是个漂亮女人的形象！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镜子里的女人也抬手抚弄自己的小巧耳珠，诡异的同步达成，万千回忆一瞬间全涌入我脑海，我接受不及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数以亿记的碎片在我眼前拼凑完整，走马灯一样的将我八生八世的历史重演……
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缘起战国。他是秦国名将，我是赵国公主，被养得没心没肺直到一次小战失利被父王拱手送出，为他所虏。战场上杀伐铁血，私下里他却平易近人十分温柔。
我这个俘虏的公主一点没有身为俘虏的觉悟，对他指手画脚，讨这要那，他都含笑一一办到。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居然不能自拔地沉溺在他的柔情里，变得乐不思蜀。
长勺之战轰轰烈烈到来。某日一张纸条丢进帐内，我展开，父王独有的字迹刺入眼睛，他要我提供情报。我烧了字条在榻上一夜难眠。
第二日交战，他拎我上前线，眉眼冷硬委实恐怖，我不明所以。角鼓声声，战争剑在弦上一触即发。他忽然甩手将我丢在阵前，浑厚的声音从胸腔传出，“哈哈哈，赵王，我笑你有四，愿闻其详？”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砸在地上，扬起战尘无数。
“第一，我笑你孤注一掷急于求胜，决策错误。”
“第二，我笑你中我离间计，舍廉颇而取赵括。”
“第三，我笑那赵括只懂纸上谈兵，亦急于求成，弃用廉将部署！”
我颤抖不已，勉力回身看他。
“第四！”他睥睨着我，脸色阴狠，“情报可有用？我笑你妄图用美色迷惑，看你养的个没心没肺的好女儿！”
我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仔细看他半天，眼里蓄起泪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早知我是怎样的人才用心谋划靠近，好在此刻将我父君和我和赵国狠狠羞辱一番。
从来没将一切看得这般通透，难得一次的清明居然是在这种情境下，我哈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流出血泪。
“白起，我笑你知我没心没肺，却不知我也有情有义，你到底是小看了本公主！”
我扯下头上发簪，狠狠刺入痛得要命的胸口，一切都结束了。
看完这一世，我仿佛重又历经那伤人的绝情，当下神思大乱无法集中精神。浑浑噩噩地膝行碰上一面镜子，透过别人的眼,我身为赵国公主那一世的记忆终于完整。
白起见我泣血自尽于他马前，终于动容。怒吼一声，发狠率领军队长趋直入，所到处势如破竹，将赵军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长勺之战，告捷！
秦朝、东汉、晋朝、南北朝、隋朝、宋朝，似乎为了弥补对我第一世的亏欠，接下来六世的坏人都是由我来当。想到这儿，我捂着胸口无奈苦笑，这时候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我的没心没肺果然从未变过。我咬牙稳住神思，匆匆跳过这六世的经历，无非两个人你侬我侬一番又痛彻心扉地相爱相杀，我已经耗不起这些磨人意志的虐心桥段。
影像跳到民国，我和他青梅竹马，这段经历之前看了个七七八八，遗漏的大致是我与他复杂对立的党派关系。我属从国民革命军，他属从直鲁联军。民国17年3月的那场北伐战役，我为了自己私念出卖了他方的消息，城东凤凰庄，4天激战，尸横遍地。他所属的直鲁联军奋力抵抗，最终杀剩下他一人，而我所在的革命军最终也仅剩我和另一人。虽然最后时刻我良心发现替他挡了子弹，归结下来，那一世我还是做了坏人……
我扶着镜子站起来，一路摸过去。每块镜子都承载了不同的回忆。刚摸到的一块镜子正讲到最近发生的事，这块镜子讲的故事和我无关，我恍然记起这里是陆川的梦境。镜子里陆川喊着爷爷，伏在白发苍苍老人的床前哭的说不出话，我隔着镜子都能感受到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睡着之后的陆川呢！镜子没影射出来是不是说明他的命还在。我心底升起熊熊希望，这时镜子里场景一转，陆川表情呆滞地正要往哪里走……
我心里一沉，陆川快停下！陆川快停下！第一次用人类的语言跟他说话，他却无动于衷。我大急，一口腥气从喉间涌起，没忍住喷了整片镜面。
喘着气摸上去，忽然发现我居然可以进入他的封闭梦境了。我冲上前拽住他的手，大声喊，“陆川，快醒醒，我的法力快消失了，我们时间不多了！赶紧醒过来我们一起出去！”
他眼神空洞地转向我，我一掌对准他的脸甩上去，“纠缠了这么久，你怎么能不记得我？！现在我都记起来了你凭什么还一脸傻样！”
我把八世的名字一个个报过来，神智正急速四散，撑不了我多说几句话。我无力瘫倒在地上，深深喘了几口气，“……猫咪。”这个你还能不记得？
喵咪……他口型喃喃，狭长的眼底终于有光芒聚拢起来。
“咳，陆川我是猫咪，我是你的猫咪啊，”看他还半迷糊，而这个由他意识构建的梦死之境也即将崩塌，我凝聚了全部的法力蛊惑他，“陆川，沾了血的地方就是出口，出去了扶着墙壁跑，我马上跟上来……”
他听话的头也不回的跑出去，我身后的梦境变成片片碎块迅速朝前崩塌。
终于当了一世好人了咳咳。
我勾着嘴角呆呆地看了眼他的背影，陆川，陆川，赶快跑出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这半个月来关于我的一切都会忘记的。
陆川。
陆川，保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九世、梦死之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