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思华年

1、第 1 章

　　最近越发的昏沉，脑子里仿佛千万只蚂蚁扎心挠肺，时日大概是不多了。近两日我常常在想，该是年少时过于富贵，所有的气运早早耗尽，而今才遇到如此的境地。

　　儿时家族兴旺，锦衣玉食，仆妇成群，也算钟鸣鼎食之家。祖父在京任职，父亲镇守边关，人称镇西将军。父亲年近四旬也只有母亲一人，不曾遇见外家的后院争斗，家中也就嫡亲的姐姐，还有那向来宠我的英俊的哥哥，我也就是府中的幺儿，至落地变受着天大的宠爱。
　　德胜三年，先皇甍，新皇即位，西戎来犯，父亲领兵出征，哥哥随军远征，那料世人所称常胜将军的父亲战死沙场，哥哥下落不明，祖父突闻噩耗，急火攻心，几日便去了。母亲卧病在床，郁郁而终。
　　本是三世同堂，一日之间，面目全非，新皇感念祖父父亲功绩，我便被封了异姓侯，却也只是徒有其名，虚有其表，偌大的侯府虽还是垂杨绿柳，却挡不住满目凄然。至此，门庭若市变是了门可罗雀。
　　至此，偌大的将军府仅剩我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时年，已是八岁。

　　姐姐守孝三年，耽搁了婚期，本已换好庚帖的定阳候府虽不至于悔婚，那定阳侯爷的嫡子却已有三房姬妾，儿女绕膝。
　　姐姐还未入门，便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我虽是皇帝亲封的侯爷，却是无可奈何，任由世人欺负。
　　我本欲入仕，皇帝便封了尚书令，掌管礼部。时年科举，被查科举舞弊，牵连甚广，身为礼部尚书，难辞其咎，变自请罢免了官职。后被封各级官吏，无一不在任期内屡出变故，本是一腔光复门楣的热血变渐渐冷了下来。
　　常常在府内酩酊大醉，直到德胜十三年，西戎侵犯。
　　西戎，西戎，每每念起便是切肤之恨。
　　入宫面圣，恳请杀敌。
　　他面目威严，常被世人称颂的雄才大略的明君，此时决然否决。
　　“战场刀剑无眼，镇西候皆你一子，若有意外，朕如何向天下交代，西戎屡犯我国土，朕此次必报国耻家仇，你且回去吧。“
　　父亲祖父哥哥因西戎而亡，我却在京城之内享荣华富贵，如此怎堪为人子，堪为兄弟。我称病不入朝，后言欲览遍江湖海珀，名山大川，离京游历，辞了长姐，拜别同僚，依然从军。

　　从底层的卒子，到参将，到皇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
　　边疆的风沙磨砺了我的面貌，刀剑戈矛强健了我的体魄，长河落日、风沙千里的景象修炼着我的身心，那些京城的繁华容貌渐渐远离，曾十八年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似一瞬间便支离破碎，再也拼不成原来的颜色。而今入京，竟似说不出的陌生。
　　时年我二十有九，却与十一年前出征之时的面貌天差地别，京中竟无一人识得。
　　我曾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纵观京城之貌，镇西侯府占了京郊的一大片土地，却是杨柳凄凄，不复当年之貌。
　　曾假扮我游览四海的仆人，也在一次山贼暴乱中遇难身亡，所以这曾经繁茂的镇西侯府而今竟是一座空城，满目荒草，假山掩埋在荒草之中，流水断绝，花草疯长竟到腰部。推开吱呀的房门，满目尘土，满耳寂静，往日的喧闹，母亲的低语，严父的教导，祖父的慈爱，走马观花，物是人非。一朝衰落，竟成空。
　　而今，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竟是当年镇西侯府的小少爷。
　　就连那日宫廷之宴，阿姐也是满目狐疑的远远望着，竟也不识得这竟是她疼宠过的幼弟。
　　当真是，物是人非，对面不识。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入祠堂，面父亲牌位，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儿不负期望，如今锦衣还乡，必将我镇西侯府光耀门楣，不堕镇西之名。
　　而后之事，尽出意料之外。
　　皇帝为正我镇西之子之名，设宴与宫廷。
　　阿姐身死，我被诬谋害皇帝，入天牢，受酷刑。
　　那日我被赏赐了好酒好菜，这些我都懂，断头饭而已。阿姐至死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本来的惊喜竟然成了惊吓，竟成了阿姐的催命符。
　　如今剩我孑然一身，便也是毫无牵挂，心死而已，便也不惧明日断头。曾我十分惧痛，多年的军中历练也不曾改掉惧痛的毛病，然军中之人皆言将军神勇，刀枪入身也不眨眼，我却是知道，再痛，也不会有人在乎了，断头之痛，一瞬而已。
　　断头前夜，皇帝竟然来了，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竟然全都明白了，父亲之死，祖父之亡，今日之祸，皆其所为。我心中竟无一丝波动。这些年恨错了人，仇也不得报，实不知人生竟如此浑浑噩噩，不见天日。

　　临死，皇帝问我有何心愿，我思来想去，也无一丝牵挂。
　　也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儿时的一件趣事，那日我偷偷穿了丫鬟的衣服，溜出府，还来不及换做男装，便在街角遇见一个男孩，与我一般的年纪，长的纷纷嫩嫩的甚是喜爱。
　　他也是一人，在街边摊贩那看上一物，欲买，谁知那摊贩见人身穿华服，便起了歪心，张口便要高价，我看不过，与那人理论，如此，便是相识。
　　我们一块玩遍了集市，又听说郊外有大戏可看，就又转战戏院，一路聊来，竟是臭味相投，此是相知。
　　然路途中，不知竟被人贩子看上，一路惊险，晚间好不容易遁水逃脱，却被水流冲散，后来归家发起了高烧，也就忘了此事，如今竟不知突然想起，不知那男孩后来是如何的光景？
　　想来便摸到一枚玉佩，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不曾为任何人说，佩中隐隐有着浮雕，却不知为何物，确是，那日男孩所赠。如此想来，便隐隐有了笑意。
　　我从衣衫中摸着还带着微热的玉佩，置于手中。
　　我最后一个心愿便是看看这个男孩是否活着，看看他是否安好，若不好，便请圣上帮扶一二，如好，便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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