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喵肥家润

8、第捌章

　　仲孙遥好战，却并不代表他不是个好皇帝，一统江山三年来，他勤恳兢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中宫空缺。与相府定下的亲事一直未曾履行，坊间传言珍珑失了宠，仲孙遥不想娶她，可又不好拂了相爷的面子，于是这件事便拖了下来，然而事实呢？

　　仲孙遥看了一天的奏折，又商讨了有关天齐粮食的问题。如今虽已迁都至陇州，可毕竟天齐才是他的根本，而他争夺的目的亦是为了天齐百姓丰衣足食。刚放下最后一本奏折，书房的门被叩响，接着便传来栾青的声音：“皇上。”

　　仲孙遥把奏折放到一边，看着推门进来的栾青：“如何？”

　　栾青笑道：“应了！”

　　“当真？”仲孙遥霍地坐起，喜不自禁的来回打着转，“你是怎么劝的？好好的怎么就松口了呢？”

　　栾青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今天去市集转了一圈，回来后就应下了。”

　　仲孙遥停下步子，像是想到什么，他转头看着栾青：“她……可有遇到什么人？”

　　珍珑遇到了苏炎，较之三年前，苏炎青衫落拓，青渣满面，茕茕的坐在街角摆着摊子给人代写书信。那一瞬间，酸涩布满心头。这三年她不应仲孙遥，一直偷偷让人去寻苏炎，她不知找到了要做什么，如今见到他，心中终于明白，在她心底始终亏欠着苏炎，找他也许是想说句抱歉，也许是想求得原谅，也许只是想听个恨与不恨的答案，也许是想给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珍珑坐在摊位前，苏炎没有抬头，只细致的研墨：“要写什么？”

　　“苏炎……”珍珑干涩的开口，瞬时红了眼眶。

　　苏炎的手一顿，缓慢的抬起头，突然笑了出来：“当年的戏没演够，现在还想继续？没必要了吧？”苏炎张开袖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是想要补偿你……”珍珑心里乱作一团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不需要补偿，错的是我。”苏炎直视着珍珑，苦涩的勾起嘴角，“我很早之前就得到了你的画像，画里你右手执鞭。我曾不止一次见过你左手使鞭，可我竟没有怀疑，可笑的是，父皇明明几番阻止，我却执意要留下你。你说，究竟是你戏唱的太好，还是我愚不可及？”

　　珍珑沉默的坐在那里，看着苏炎收拾好东西，突然开口：“你可恨我？”

　　苏炎顿足，背对着珍珑摇了摇头：“我恨我自己。玲……珍珑姑娘，我只愿以后再不会见到你。”

　　那日回去后珍珑便应下了婚事，皇榜放出当日，民间一派喜悦。珍珑在民间素有美名，且不说她既定的身份，单是相府千金这一个头衔拎出来，就足以压死人，可珍珑不恃宠而骄，更不因权贵欺凌他人，更是在春耕秋收的时候下地帮忙，单这一项便是各家千金比不过的。苏炎认真的看着皇榜上的名字和大婚的日期，沉默的离开，那晚，苏炎喝了一整坛的烈酒，浑浑噩噩间，不停的喊着珍珑的名字。申云在一旁伺候着，直到苏炎睡下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此时已是夜深，珍珑却并未睡下。回廊的脚步声异常清晰，珍珑悄然起身，拿过床脚的剑藏于帘后。薄刃从门缝伸进来，来回几下拨开了门闩，接着门推开一条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珍珑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是申云。只见申云悄然走到床前，高举着刀却迟迟没有落下。珍珑心思微转，不小心碰到床柱，发出一阵轻响，申云已经，立刻飞扑过来。

　　珍珑不善使剑，和申云几个回合下来已渐落下风，可她却始终没有开口喊人。申云眼看着珍珑不敌，反手别下珍珑的剑，接着刀刃已经抵在珍珑的脖子上：“跟我去见殿下，不然杀了你！”说着仿佛是要印证自己的话一眼，手上微微使力，珍珑只觉脖子一阵刺痛，血便顺着留了下来。

　　珍珑缓慢的抬起手，指尖有些细微的颤抖。之前的药因为时限到了，已经全部都扔掉了，珍珑当时没告诉仲孙遥，是他无意问起的时候才知道没了药，如今新药还没配好，栾青说是三天后才能好，所以……这就是命吗？

　　珍珑深吸了口气，伸手抵开申云的刀，往外罩了件深色的衣服：“走吧，时间不多了。”

　　苏炎住的并不太远，可只是那不远的路程已经让珍珑掉了半条命。

　　苏炎已经睡着了，只是紧锁的眉头透漏出他的不安宁。珍珑坐在床畔，伸手抚过苏炎紧皱的眉，俯身附在他耳边低语：“这一次是我欠你的，我拿命还你，以后不要再皱眉了，我保证，保证你以后再不会见到我。”

　　“玲珑……”苏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痴愣的看了珍珑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我又做梦了，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会来见我？”

　　珍珑笑笑，不说话，只伸手握住苏炎的手。苏炎微微睁大眼睛，眼神也清明了不少，他张张嘴想要让珍珑留下，想要让她不要嫁给仲孙遥，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颓然的将手从珍珑手中抽出。他背过身，不去看珍珑：“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好。”珍珑的脸已经没了血色，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会就此死在苏炎面前。脚步有些虚浮，珍珑却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天尚未明，街上却已经有了不少人，眼前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珍珑隐隐约约能听到那些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珍珑想要答应，可喊出的话却像是细微的耳语。眼前有一个影子在靠近，珍珑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却又是一片虚无。身子无力的向后滑倒，跌进一个温暖的怀里。珍珑看不到那人，可她知道那是谁：“遥哥哥……对不起呀……下次……我不会不听话了……”会乖乖的待在你的身边，会听从你的安排，不会私自离开，不会妄自尊大，会好好的长大，然后做你的新娘，可是……来不及了……

　　“珍儿，珍儿，你醒来，给我醒来！”仲孙遥抱起珍珑，疯了似的往宫里跑，可即便速度再快，也赶不上珍珑身子冷却的速度。仲孙遥抱着珍珑跌倒在宫门前，伏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

　　本定在三个月后的大婚，仲孙遥安排下便在当日举行了，曾有官员劝谏，说这样不吉利，可那些人却全都被仲孙遥罢免或者关押。那日大殿一派肃穆，文武百官齐齐穿着黑色的官服，唯仲孙遥和珍珑一派喜色。

　　珍珑置身在一片花海，鲜红的嫁衣衬得她更是苍白。这次的婚礼仓促，简化不少，可结束后亦是深夜。那晚仲孙遥抱着珍珑睡下，第二日朝堂之上，掷地有声的给了珍珑中宫的名分，且此生中宫之位，只属于珍珑一人，便是她已归西，那里也绝不会再有其他的人。这一番话，打消了一些人想要将自家亲系送上那个位置的想法，毕竟有前车之鉴，没有人会笨到再去触仲孙遥的逆鳞。

　　又是一年春好处，这日是珍珑的忌日。仲孙遥早朝后便带着栾青一道离了皇宫。皇陵尚未建好，仲孙遥将珍珑安置在阡陌以北，溪水环绕之处，并安排人混迹民间，小心看护。

　　申云远远看着仲孙遥自阡陌以北离开，不自觉的便想一探究竟。苏炎岸边垂钓，直到日暮才收起钓具。他看着申云失魂落魄的回来，不禁皱了皱眉：“怎么这副样子？”

　　申云吞了口口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苏炎，苏炎却早已看出端倪：“究竟怎么了？说吧。”

　　“我刚刚见到仲孙遥了。”申云观察着苏炎的神色，见他神色自然接着道，“他去看珍珑姑娘了。”

　　“申云。”苏炎看着申云，“我已经忘了，所以这些与我无关，何况，他们已经成婚，他去见她又如何？”说罢顿了一下，心中生了几分疑窦，既然已经成婚，为何会在外面相见？这样想着，苏炎又摇摇头，算了，事不关己，何必费心？

　　申云听罢，舒了口气，放心的把自己所见说了出来：“珍珑姑娘去了，葬在阡陌以北，刚刚……”

　　竹篮脱手，刚刚钓上来的鱼蹦了出来，跳了几下跃进了水里。苏炎缓慢的抬头，明明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拉扯到了巨大的神经，把心脏扯的生疼：“你说……什么？”

　　申云顿时住口，他眼睛四处乱瞟，不敢去看苏炎。苏炎丢开手中钓具，飞快往珍珑的墓行去。

　　栾青未曾离开，在珍珑墓旁忙碌的拔草修葺，听到脚步声，回头去看，却是苏炎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栾青没有开口赶人，由着苏炎过来帮着一起，待一切收拾妥当，苏炎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面上看不出什么悲色：“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今日。”

　　苏炎心中打了个突，若没有记错，那日“玲珑”来见他，似乎就是这个时节。

　　“怎么去的？”

　　“被人伤了脖子，失血而死。”栾青吸了下鼻子，侧目看向苏炎，有些自嘲的笑笑，“你不知道吧，珍珑有血症，常人那么一点伤，一会就没事了，可她，只要开那么点小口子，就能要了命。”

　　苏炎圆睁的眼看着栾青：“我记得她曾给我用一种止血的药……”

　　“当时药刚好没了。”栾青深呼了口气，拍了拍手上尘土，“也许这就是命吧。”

　　那晚回去，苏炎喝得酩酊大醉，申云在一旁小心伺候，听着苏炎说着玲珑之死，心下乱成一团。当初未觉，如今听来才明白珍珑当初那身深色衣衫和那句“时间不多”究竟为何。

　　苏炎第二日醒来，申云双手捧刀递上。苏炎昏沉的揉着头：“何意？”

　　申云俯首：“珍珑姑娘脖子上的伤是我划的，我……”

　　话还未说完，申云只觉手上一空，苏炎执刀向申云砍下，最终抵着他的脖子停了下来。刀被丢在一旁，苏炎无力的合起眼睛：“你走吧。”

　　申云离开未久，苏炎也离开了陇州，本是想离她近一些，如今她已不在，留下似乎也没了任何意义。

　　天下是一盘珍珑棋局，珍珑是那解棋的子。心也是那错综的棋，可珍珑已去，心结，谁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