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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日当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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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上身穿了一件紫色的广袖短襦,短襦的扣子也没扣好,露着半截黄色的底衫 ,下身着一条谈绿色的长褶裙。头发胡乱的用发钗固定在一边,看不出是什么发式。她右脚踩在凳子上,右手顺势搭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和茂德,嘴角似笑非笑。
我正欲解释,落在后面的赵桓和尚云清赶了上来,“爱酒之人,自然知道是好地方,只是对于两个女儿家,这倒未必是个好地方。”尚云清为我解围。
那女子放下脚,把目光转移到赵桓和尚云清身上,嘴角一挑“看来,来了两个爱酒的。”
尚云清低头一笑,不语,赵桓将手中的折扇“哗”的一声合上,“走,进去瞧瞧。”
茂德一听,立刻兴奋的快要跳了起来,赶忙跟着赵桓进去了,我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走吧!”我抬头,与尚云清四目相对,将心底的不安收起,跟着进去了。
这间酒坊和汴京城其他的酒馆迥然不同,这里没有雅致的环境,没有精致的酒杯,数十个酒坛子摞成阶梯状,六七张桌子,散落在那,桌上各放着一摞海口大碗,或者那都不能称作是桌子,只能说是六七个木墩子,桌子是大木墩子,凳子是小木墩子。
酒坊里还有一桌客人在饮酒,是三个大汉,他们都和刚才那女子的姿势一样,一脚踩在凳子上。看见我们一行人进来,也许觉得与这里的环境不相称,脸上露出惊讶和不屑的神情。好像文弱矜持的汉人还不够资格踏进他们豪放剽悍的地盘。
那女子把我们引到靠窗子的位子坐下,忽然,传来那三个大汉和那女子的交谈声,三个大汉哈哈大笑,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神还不住的往这边瞟,那女子用一样的语言回答,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站在一旁的杜修,眉头深锁,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即使不懂蒙文的人,看这阵势也能明白七八分,那三个大汉在取笑我们。
“他们说,汉人能喝得下这么烈的酒吗?”我赶忙说,生怕出什么乱子。
“你知道他们说的什么?”赵桓一脸疑问,我环顾了一下,发现除了尚云清依旧云淡风轻以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望着我。
“他们说的是蒙文,我小的时候跟着爹的商队去过他们的地方,学了一点。”
“珰”正说着,那女子一手拎着一整坛酒放在了桌子上,揭掉酒盖,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溢,让我想起了小的时候,阿爹的酒也是这个味道。
她把每个人的碗都倒满。然后端起自己的碗,又像刚才一样,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我们那的人,是朋友,就喝酒。”说完,一仰头,一海碗酒,一滴不剩。
“好”赵桓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端起一碗酒,一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只是他的酒量完全不如那女子,一碗酒下肚,已是满脸通红,酒的烈性辣的他直呼气。
“哈哈...”那女子爽朗的笑了起来,“好,你这个朋友,我那四娘交定了。”气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茂德兴致高涨,嚷嚷着也要喝酒,赵桓劝阻她,“女儿家不能喝酒,况且你的伤还没好。”
那四娘却说:“给她,喝了,才知道能不能。”茂德如愿,却辣的眼泪直流,只嚷着要水喝。那四娘又对杜修说:“来来来,差大哥,别干站着。”说着送过一碗酒。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豪气干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她,那四娘?这名字一点都不适合她。在我的印象里,她应该永远是那个乖顺懂事的好孩子,她应该永远是那副小大人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垆卖酒,与形形色色的男人打情骂俏。
她似乎也察觉到我在看她,于是移动目光,“这位姑娘,现在还觉得这不是个好地方吗?”
“这本来就不是个好地方。”她笑着向我靠近。
“你还挺固执”说着伸手拔下我头上的蝴蝶钗,一缕头发散了下来。
“你干什么?”我怒目而视。
“不过是看看你的钗,至于这么生气吗?”那四娘把玩着我的蝴蝶钗。
“那姑娘,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只是轻尘是汉人,我们汉人的规矩是女子妆容不整是不雅的,更何况还有男子在场。还请那姑娘入乡随俗,把钗还给她吧!”尚云清不紧不慢的说。
“四娘不必在意,轻尘不是小气的人,只是害羞了”赵桓倒像是和她混得很熟了,直接喊她“四娘”。
“那姐姐,你若喜欢轻尘的蝴蝶钗,我给你做十个,不不,一百个,一百个。”茂德信誓旦旦的说。
那四娘攥着蝴蝶钗,盯着我“轻尘?汉人?哈哈哈,说得对,我怎么会介意这些,还给你。”说着把蝴蝶钗放在我面前。
“来来来,继续喝酒”说着又继续招呼大家喝酒。我迟疑了一会,将头发重新捋好,把钗插了回去。
酒过几巡,酒坊里只剩下我们几个,眼看暮色四合,赵桓起身告辞,大家相约改日再聚。
出来时,赵桓已经醉意深深,茂德也是迷迷糊糊。尚云清见状,只好让杜修先去宣德门,将随从与车马安顿好,然后找了一间客栈,一行人先住下,等明早,赵桓和茂德酒醒后再回宫,至于对皇上皇后只好谎称明早才到。
客栈,茂德喝了酒,胃不舒服,刚躺下便翻身吐了一地。我侍候她漱了口,又吩咐店小二准备两碗醒酒汤。
我把蜡烛挑的亮一些,拔下蝴蝶钗,取出那张卷的很细的纸卷,看罢,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真的是她,娜仁托娅。窄窄的纸条上写着两行蒙文,她是如何从那场浩劫中脱身的呢?又是如何辗转来到汴京的呢?她为什么会当垆卖酒?一连串的疑问让我心神不宁,我的心情复杂,欣喜又不安。
窗外夜风瑟瑟,摇晃的树枝落在窗子上,树影斑驳。一个修长的身影在窗子上定了定,随即离去。
月光如水,泻满整个庭院,我们并排坐在回廊上,静静的,不言不语,须臾,我们相视一笑,我看见他眼底的温柔,温柔如月,我枕在他的肩头,他将手覆在我的手上,那温热让人觉得安全。我喜欢这样的安静,安静可以让人觉得真实。他从衣袖里取出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一支簪子,这支簪子很特别,一侧是金一侧是玉,原来是将两支簪子合成一支。金簪子的牡丹艳丽,玉簪子的茉莉淡雅。我欣喜地看着簪子,他将簪子叉在我的发上,我摸着簪子“好看吗?”他微笑不语,轻轻地将我揽入怀中。
“自从那日从你发上取下这支金簪子,我就想,终有一日,我要将它重新戴在你头上。那时,你便是我许诺一生的人。”我眼泛泪光,静静地看着他,他握着我的手,缓缓地说:“这玉簪子对我很重要,我将两支簪子合二为一,就寓意我们此生都不会分开了。”我伏在他的肩头,听着他轻轻的声音说着要与我许诺今生,相约来时,“再过两年,等你可以出宫了,我们就走,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带你去我想去的地方。”
那夜,我们说了很多,我告诉他我不是真的顾轻尘,告诉他关于黑水城,告诉他关于阿爹、阿娘、阿哥,还有贞儿,告诉他我是如何来到汴京,如何进入顾府。我感觉那夜时间很长,我彷佛又重走了一遍人生,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我哭时他为我拭去眼泪,然后紧紧将我拥在怀中;我笑时,他笑得比我还开心。
我们从星辰满天聊到东方既白,客栈里店小二已经起床,开始有人走动了,我们握着手往回走,在走廊的拐角,恰巧看见杜修迎面而来,我本能的想抽手,尚云清却用力握紧。杜修的表情有几秒钟的空白,转即请安。“云公子,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可以请太子爷和公主回宫了。”
“嗯”尚云清点点头,“你先去客栈外面候着吧!我去回禀太子爷。”杜修领命退下,我从他的侧脸看不出任何异常。我又抬头看了看尚云清,他冲我嘴角一扬说:“回去吧!”然后在我额上印了个吻,我来不及躲闪,慌乱的四下环顾,看有没有人看到,然后红着脸,逃也似的跑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