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却有晴》莫须黢夜无名

1、任是无情也动人

　　醒亚初见笑侬是在开学典礼上。温校长毕恭毕敬地请杨校董发言后又加了几句“勤勉治学”的例行训话，随后宣布解散。大家便三五成群地往礼堂外涌。
　　醒亚夹裹在人群中也跟着出去，和他一道的是样子有些憨直的徐元梦以及一脸漫不经心的纪晓男。同班的一群女生也被人流挤到他们身边随后又被裹挟向前拉开了距离。醒亚个高，一眼看见其中一人不说不笑、走得昂首挺胸，透着一股子骄傲与特立独行。
　　待正式开课大家做自我介绍时醒亚便格外留心。只见这女生不扭捏也不巧笑，端直地立起身道:“我叫莫笑侬，‘莫笑农家腊酒浑’取前三字再加一人就是啦。”如此冷峭的名字却注解得平实温暖，醒亚更恋恋不忘了。
　　莫笑侬其人也像她的名字般有滋味。她烫一头卷发、但剪得短短的，脸不算很窄却瘦，两片薄嘴唇时常紧抿着，不过被逗笑时眉眼一弯、颧骨撮起两团肉，一副狡黠的模样。纪晓男是最口无遮拦的，他曾经在卧谈会上将年级里的女生逐个品评，其中对笑侬的考语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醒亚并不稀罕纪晓男的嘴皮子功夫，他是他们张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家里都盼着他念完书能够出来做事、支撑门户，因此他从小就特别有主见，一句“我们张家”时常挂在嘴边，半开玩笑般、隐隐然族长的气度。实际上张家在他这一代已是衰落了，还好有点祖产，供他上学暂不成问题。
　　醒亚知道笑侬学习刻苦，就天天去图书室蹲点。一来二去笑侬便跟他熟识了。醒亚追求得很紧，他深知卧谈会上各个男仔心里面惦记的都是笑侬。她不算最漂亮，但眉梢眼角的英气让人不得不注意她。她不光行事爽利、成绩优异，点子也颇多，而且常常出其不意。用醒亚的话说，这样的姝丽“一定要当我们张家的媳妇”。
　　醒亚的自信并不盲目，他长相英挺、功课也很好，家境嘛、总不算太差。有些低年级生见了他就兴奋地聚在一起咬耳朵，他也心中有数。更关键的是他胆大心细、追女仔也颇会念“粘”字诀，在其他男仔还瑟缩着只会关起门来卧谈时，他已经向笑侬吐露心事、深情告白了。不久就有同班的何琪美看到他俩在檀岛咖啡饼店喝下午茶，又有秦小曼和她爹地在“皇后”看戏时瞅见前排醒亚与笑侬的身影。于是一群女生就坐不住了，相约一同去笑侬的寝室探究竟。
　　笑侬正在温书，忽听见外面乱哄哄的，随即闯进来何琪美、秦小曼和邹素卿三人，各个笑得鬼鬼祟祟，便猜着了大半。笑侬招呼她们床上坐下，自己也往书桌前的圈椅里泰然一窝，等着何琪美等问话。何琪美见笑侬的架势，朝旁边二人挤挤眼睛、一时反不知如何开口了。倒是平日里闷声不响的邹素卿起了头：“琪美跟晓曼说看见你跟醒亚单独喝咖啡看戏，我想大家是同学不过碰巧聚在一起玩.....”，话未说完，旁边何琪美忙抢口道：“不光我们，纪晓男也说看见你们在山顶道压马路，我就跟小曼她们打赌你们俩在谈朋友，她们偏不信！”说完脸对着素卿她们，眼睛却紧盯着笑侬，一脸诡秘地笑。秦小曼也在旁帮腔：“可不是我，就素卿一人傻得很。你们去“皇后”睇戏，我爹地也瞧见了，说你俩肯定是男女朋友。”小曼有一个当买办的父亲，早年在巴黎游学，回香港后也不脱欧洲风尚，西装领结高尔夫，是小曼心中最最迷人的偶像，因此讲起话来动不动就“我爹地”怎样怎样。
　　笑侬听她们曲里拐弯地打埋伏不禁好笑，于是大大方方承认：“没错，张醒亚就是我的男朋友”。一语未了，一群女生就又惊又羡地叫起来。“哎呀，我说麽，张醒亚开学第一天瞧你的眼神就不对，原来早有预谋！”何琪美是女生中出了名的没心没肺大嘴巴，从来都是说比想的快，笑侬知她素来如此，淡淡一笑、也不放在心上。秦小曼不忘为她爹地贴金道：“怎么样，我爹地说得没错吧。他看什么向来都准！”邹素卿用赞美的口气说：“张醒亚很有担当，你俩真好！”何琪美立马鬼头鬼脑地从后搂住邹素卿：“眼红了乜~眼红了你也快找一个去。我看徐元梦就不错！”小曼忙道：“不行、不行！他俩谈朋友只会你看你、我看我，一句话都没有！”“这叫“无声胜有声”！何琪美被自己逗乐了、一时笑得东倒西歪、索性靠在了邹素卿肩上。素卿不愿被她们打趣，甩着肩膀直站起来道：“你们嘴就坏吧！”何琪美骤失依靠，一个不妨险些跌下床去，还好笑侬在一旁将她扶住，大家更是嘻嘻哈哈，闹个没完，又吵着要听笑侬和醒亚的恋爱史，差点没把舍监给引上楼来。
　　因为分享了女生间的恋爱秘密，这四个同住一楼的同班同学关系更加亲厚了。当然很快这个秘密也不再是秘密。笑侬对何琪美她们吐露了恋情，醒亚也在纪晓男等人的“逼供”下绝了卧谈诸男的念想。此后凡有什么活动，笑侬总和醒亚出双入对地粘在一起，瞅得纪晓男等又酸又羡。
　　此时正值内地局势紧张，日本人将“大东亚共荣圈”扩了又扩，香港这个孤岛也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大家都在讲日本人不敢惹英国人，香港终归是安全的，越讲越是心虚、越心虚越要讲。
　　学生们历来都是热血青年，此刻更聚在一块高谈阔论报国理想。醒亚和笑侬也都一起贴过标语、喊过口号，觉得彼此的心又贴得更近了些。
　　同学中最积极的要数徐元梦，他报名参加了“伤兵之友协会”，忙得功课都快顾不上了。醒亚却琢磨着想闯出另一条路子来。他四处活动，后被一位有心人所赏识，领他进入了另一番天地。从此醒亚便行踪诡秘，与笑侬也渐渐疏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