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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金桂雨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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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颖慧面有忧色:“有一件事尚无机会与姑娘说起,自从玉柳苑风波之后,不知为何,江湖中迅速流传开一个说法:‘诛杀善清剑仙者,可做武林盟主。’”
“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传言?”紫曈大吃了一惊,“历来武林盟主都是德高望重者得之,哪有杀了某个人便可做成的道理?”
“话是如此说,”陆颖慧深深一叹,“这传言虽然荒唐,却定会鼓动得更多人仇视皓白。即便做不成武林盟主,亲手杀他也将是个扬名立万的良机。先是那五位掌门的事,如今又是这事,显然有人于背后算计着他,可惜我等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偏他自己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性子……”
紫曈呆呆坐着,手里托着最后一小块山药红枣糕,再也没了食欲。那人即便从此不再横冲直撞,也已然将自己混成了无数人想要诛杀的对象。而这一次他又在锦刀门杀了那么多弟子,驱走了掌门,更是为自己添了一条罪状。他以后必是步步荆棘,而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怕是帮不上他。
她将忧虑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陆颖慧看在眼里,暗觉心间有些酸涩,又强自按捺下来,反去宽慰她道:“皓白是树大招风,也是艺高胆大。他狂傲不羁,也确实有他狂傲不羁的本钱。别人想要对他不利,可不那么容易。若有人真去听了那无稽传言便想来杀他做武林盟主,未免太过自不量力,一定得不了善终。”
紫曈面色稍和,点了点头。
陆公子又想了个转移视线的轻松话题:“姑娘可听说过,善清宫的人手臂上都刺了同样的一个刺青?”
“刺青?”紫曈果然甚感兴味。
陆颖慧挽起左手衣袖,将手臂放在桌上。只见他小臂内侧清晰地刺着一个靛蓝色的篆书“水”字,好似盖了一枚印章。
紫曈甚是新奇,凑近来仔细盯着看了看,迟疑了一下,总算没出手去摸摸试试。陆公子看出了她这心思,也暗中捏了把汗。
“善清宫的每个人都有这刺青?”
“正是,自上至下,主部分部,每人都有。”陆颖慧不善闪烁其词,忍不住还是补充了一句,“只有一人例外。”
“吴宫主?”
陆颖慧摇摇头:“吴宫主早在做上宫主之前,已然有这刺青了。”
紫曈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是他没有,为什么没有?”
近千人当中,仅有他一人是特例,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他脾气太坏,武功又太高,没人敢去为他刺字?
“这事……”陆公子又是满面为难,暗恨自己太过实在,连个瞎话都不会编。
“我明白了,又是‘说来话长’。”紫曈有些沮丧,不过还是知趣地一笑,“陆公子不便说,可以直言相告的,我自不会为难你,刨根问底。”面对这么一位老实人,将来慢慢套话,想必不难。紫曈又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腹黑倾向。
陆颖慧陪着笑了笑,生硬地转移话题:“皓白居然这会儿还没到来。”
紫曈望望门口,起身走了过去,轻轻开了门。
这一刻,她好似早有预感——那个墨色身影其实就站在几步之外,正侧身对着这边,闲适地倚在桂树树干上。
晨风微微拂过,丝丝桂花飘落,如同下着一场金丝细雨。漆黑如墨的身形就笼在那细雨之中,如同绘在扇面上的水墨丹青被洒了一层金粉。信手一挥,拈住几枚桂花,放在手里把玩着。初秋清晨的阳光最是鲜亮悦目,暖暖照着,为这幅如诗如画的场面又笼了一层柔暖可人的金色。
他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听见屋中两位伤者的交谈,一时觉得不想去打扰。她醒了,听声音便知道已无大碍,这次风波总算过去,再没人需要他担忧。他乐不得先享受片刻悠闲的独处。
背靠桂树而立,他回思着当年自己比现在矮了两尺,同样靠在这株桂树上的情景,那感觉似乎没有多少不同。十年过去,他长高了许多,桂树同样长高了许多,所不同的是,再寻不到了当年守在身边的那个人。
他终究还是没有为亲人报仇,因为,他不能为了死去的亲人,让活着的亲人为难,即便眼下这位亲人与他并无血缘相连。
他失神地站着,一时没去留意,门口的少女正望了他发呆。
这样望过去,紫曈觉得心里说不出地熨帖快意,暗暗盼着时光就此停驻,一生一世便在这凝望着他的情景中度过,此生再无憾事。
又是一阵清风吹来,携下又一场金丝细雨,馨香沁人。紫曈蓦地心头一动,有了一个极重大的感悟。她本就是多思多虑的性子,闲来无事还要将自己的心思翻来覆去琢磨个通透,分析眼下这心绪又怎会难得住她?
曾经为他算计,被他劫走,几乎与他闹个你死我活,而后终于听到他坦诚道歉,与他和解,又对他生了误会,就此分离,然后发觉误解了他,急于向他道歉,却遭了他的冷遇,伤心离开,再次得他致歉,再次与他前嫌冰释,随后去到了锦刀门,旁听了那场旧事,得知了他的过往,体味了他的苦衷。
这一步步走来,竟于不知不觉间走近了他,不知不觉间将他看得异于常人。
紫曈终于震惊地发现,自己竟是对这人动了情的!
自此以后,这人在心里便有了极特别的位置,不但变得远比其他人重要,甚至远比她自己重要。
自此以后,这人在她眼中就成了万物之灵,天地万物都理应围着他打转,服务于他。
紫曈强自按捺着心头悸动,暗自感叹:原来……对一个人动情,是这样的滋味。
她终于动了心,却从此爱上了一个拿生死不当一回事的人,一个引得全天下无数人想要杀的人,也不知是劫还是缘,不知这次心动开启的,是幸运还是苦难。
无论怎样,这一刻,她只想如此静静望着他,再也无暇去想更多。
秦皓白终于收回思绪,朝她望过来,眨了眨眼睛,总算没将那句煞风景的心声说出口来:“你这傻丫头又在犯哪门子呆呢?”
他走来她跟前时,她还呆望着他不言不动,所不同于刚才的只是,这一离得近了就需要多仰起头来看他。秦皓白一如往日那般,淡淡瞟着她道:“气色还不错。”
一股热辣自心口冲上脸颊,险些将紫曈冲晕过去。她赶忙垂了头,闪到门边让他进去。
“你看来也好得多了,比昨晚又多了些精神。”秦皓白进了小厅,看着陆颖慧道。
陆颖慧并不与他客套,依旧坐着,微笑点头:“有天下第一神医亲手医治,我哪敢不快点康复,那岂不是砸郁姑娘的招牌?”
“确实如此。”秦皓白回身转向紫曈,一脸正色,“这一次能救下颖慧,又能为他医好重伤,多亏了你。大恩不言谢,我秦皓白欠下了你这个大大的人情,以后你但有所需,尽可以对我讲,我许你一次机会,可随意供你驱策。”
紫曈大为惊惶,摆着手道:“不不,这没什么,你千万……千万别如此客气。”
秦皓白自以为明白地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自己想救颖慧,又不是冲我的面子。不过我说出的话一定兑现,你且记着有这么个茬口好了。”
陆颖慧察觉到他像是误解了什么,有心为他解释,可当着紫曈的面,那话又不能直说,只好欲言又止。
紫曈则惶惶然心如小兔乱撞,全没了往日的机敏,只想着怎么来谦虚一下:“其实……陆公子得以恢复,可不全是我的功劳,若没有你的强劲内力辅助,他怕是此刻也下不来床的。”
她当初行医之时便想过,若是自己施针用药之后,能有内力深厚的人帮伤者病人推宫过血,定能事半功倍,令其恢复得快上许多,这回能得实践,果然证明事实如此。看来自己若是也练就一身高明武功,便可以令医术更加突飞猛进了——天下第一神医已在憧憬更高境界。
“不错,正是如此”秦皓白道。
紫曈正奇怪这人怎地一点也不谦虚,又听他接着说:“所以你才也得以醒的这么早。内服伤药加上推宫过血,这一招果然有着奇效。”
紫曈微惊:“你也用了同样办法为我疗伤的?”
想到自己昏迷之时,不但得他抱来这里,居然还曾多次由他输入真气疗伤,更觉得两颊一阵火烫。他是怎么动手的?将她自床上扶起,以手掌贴在她背后么?紫曈隐隐觉得背后也像脸颊一样滚烫起来了。
“反正你与颖慧一样,都是被震雷掌所伤,服一样的药,用一样的法子治疗,想必没错。”他抱了手臂说着,目中忽闪忽闪地亮着光芒,语气透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貌似在说:医术这东西,咱也会两手了。
紫曈暗中抹了一把冷汗,还好当初顾念陆颖慧体虚,没有拿另一种药性更烈的丹药出来,不然自己这小命可就危险了。
看看庸医还在洋洋自得,紫曈只好忍下来没去说他,毕竟他也是好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