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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皓白如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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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颖慧神采黯淡地望着父亲,将他的惶然失措都看在眼里,嘴角挂着一丝讥讽:“若没见到你这做贼心虚的反应,我尚不敢相信,你真会下作到那种地步,竟会做出那种天理难容的事。如今……我,信,了。”
陆齐声脸色蜡白,嘴唇剧烈颤抖,似是想要出口探询,却又迟疑着不敢。
一派掌门居然被吓成这副惨状,紫曈看得暗暗心惊,也有几分解气:你个将我点了穴扔在这儿的坏蛋,也有这下场啊!
“你方才一直没有奇怪,我为什么要在这时赶来告诉你我母亲遇害的内幕么?”陆颖慧凝着双眉,几许抑郁,几许无奈,“那是因为,我怕我再不来说,你此生再没机会听了!”
陆齐声极度惊愕,目眦尽裂,颤声道:“你……你……”
陆颖慧眸光一闪,又朝他怒目注视过来:“纵然是因为你的过失,导致我失去了大哥和母亲,还让我有仇不能报,但看在你生我养我的份上,我也不能把你怎样。可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人家亲生父母,还指望人家也像我一样,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这个人面兽心之辈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紫曈已经隐然明白了。从前她就已经串联起了各样线索,大体猜到了这几人之间的恩怨纠葛,现在已可确定:锦刀门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大户人家”,陆齐声就是那个垂涎美貌嫂子的“小叔”,他害死的兄长就是某人的父亲,逼死的嫂子、名叫“霜月”的美貌夫人就是某人的母亲。只是尚不明白某人为何改了名字不再姓陆……
原来他的亲生父母都已经遇害,紫曈心里一阵震颤,他所谓的“受人欺凌”的往事,指的就是这个么?
忽又想起了一件事:这么说来,秦皓白的父亲与陆齐声是亲兄弟,他与陆颖慧就是叔伯兄弟,血缘很近,才因此相貌相似,可陆颖慧当初曾亲口声明与他“并无血缘”,竟是骗她的?好人陆公子也会随口骗人啊,紫曈不禁走神了。
陆颖慧很快为她解答了其中一个疑问:“他母亲秦霜月是名动一时的‘江淮第一美人’,他的相貌生得那么像霜月婶婶,时隔十年,你在玉柳苑上见到他时,又是作何感想?”
秦霜月——原来他是跟了母亲的姓。
陆齐声终于再坐不住,扶着扶手缓缓站起,在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竟是引了他来找我报仇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沁凉之意直逼人心,连紫曈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传来:“我尚未逼供,你便承认与我有仇。很好,很好。”
那人缓步迈过门槛,走入花厅,漆黑如墨的衣摆随着他悄无声息的步子轻轻飘飞,仿佛是被他携来的淡淡黑雾,空灵飘逸,诡异神秘。他来到陆颖慧身前停步,面色冷峻地看向陆齐声,目中丝毫不透厉色杀机,却隐然有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
紫曈定定地望着他。这人沉冷下来,与昨晚那个被她咬了手还问她够不够解气的主儿已经判若两人,此时的他更像是当日步入玉柳苑主院的时候,只比那时愈加冷气逼人。看着此刻寒气四射的秦皓白,紫曈完全可以想象,他确实是那个会在汇贤居上一连取了三十七条人命的人。
眼前又将是一场血粼粼的江湖仇杀!
紫曈忽觉一阵紧张胆怯,有心缩一缩身子,却仍无法动弹。眼下尚且推想不出,这场仇杀会如何波及到她身上,上天安排了她有此机会旁观见证,也不知是何用意。
秦皓白嘴角蕴着似有若无的冷笑,缓缓开口道:“叔叔,时隔十年,别来无恙。”
这一声“叔叔”叫出来,可没一丁点的情义和尊敬,只透出一阵沁人心脾的寒意。
陆齐声站在主位太师椅前,直望着他,思绪似有些迷乱,失神道:“十年……霜月的儿子,竟还活着!”
秦皓白双眉微微一挑:“是啊,我竟没有被那群匪徒撕票,事后没来对你报个平安,可有些失礼了。”
陆齐声紧抿着唇没有出声。
陆颖慧冷冷看向他道:“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临到此刻,生怕说错了一个字,便会被人拿作把柄来杀你?”
陆齐声沉声道:“我有什么把柄可被你们拿?十年前他被匪徒绑走,我也是备了赎金,要去营救的,只不过再没寻到那伙人的踪迹而已。”
秦皓白点头道:“怪只怪叔叔你派来的这群假匪徒太过凶悍难缠,我义兄吴千钧来救我时,被他们缠住不放,只好将其杀了个干净,以至于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好好逼供,让他们招认出叔叔你这借刀杀人的幕后主使来。”
“既然无凭无据,你如何认定是我遣人绑你?”陆齐声色厉内荏地喝问。
秦皓白却似完全没听见般,平静地望了一眼陆颖慧,道:“颖慧早在六年前离了你后没多久,便与我偶遇,随我去了善清宫。我与他,其实并非有意将我活着的事瞒你,只不过不想理你罢了。那时我们可不知道,当年那些事居然是你的主谋,不然的话,即便我不来找你寻仇,也该早早让你知道,你仇人的儿子做了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这总也能让你多过两年惊惶不安、生不如死的日子吧?”
陆颖慧静静坐着,眉间隐着阴郁,目光垂在大理石地砖上,不言不动。生身父亲害死了至交好友的父母,又险些杀之灭口,他心中自是滋味难言。
陆齐声极力稳住心神,不将惊惶不安、生不如死的情绪流露出来:“你父亲是因病辞世,你母亲是因为与白雯天的情感纠葛而两败俱伤,最后落得双双惨死。你又是听了何方的谣言,竟以为是我谋害了他们?”
紫曈听的奇怪:这故事里怎又多了一个叫做“白雯天”的人?这人还与他母亲有着情感纠葛。看来事情还不像她推想得那么简单。
秦皓白的冷笑深了一些:“你果然不会轻易招认,谁会有胆量来承认是我的仇人呢?”这个“我”字咬的很重,善清剑仙的傲气尽显无余。
陆颖慧喟然道:“父亲,你再抵赖下去也没有用。你因为心仪霜月婶婶而设下一连串毒计谋害他们的事情始末,我们都已知道了。”
“我哪里抵赖?我确实心仪霜月,可一直对她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何越礼举动。而她秦霜月呢?她与白雯天的奸情当时合家上下都是知晓的,我大哥陆齐准就是因为撞破了他二人幽会,才被气得吐血病倒。这里哪有我设的什么毒计?”陆齐声疾言厉色道,又转而盯着秦皓白,“你武功再高,也要讲道理。当年你父亲就是被他们气死的。霜月虽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也该知道,她出身歌妓,生性轻浮。我兄长为她赎身,将她娶回家来做了正室夫人,待她何其优厚?她居然还要红杏出墙,做出那种天理难容之事……”
陆颖慧听不下去,大喝了一声:“住口!”
陆齐声本就满心惶恐,被儿子这一声怒喝震住,真的住了口。
他的母亲居然因为与人偷情,气死了他父亲?紫曈绝不愿相信这是事实,静待秦皓白对这套话验明真伪。
秦皓白反倒神情轻松,又似是气极反笑:“既然叔叔有意讲理,不如从头说起吧。你也来听听,我说的可有哪里不对。我母亲确实为歌妓出身,她嫁入陆家之前就认识了白雯天白叔叔,与之相恋……”
陆齐声插口道:“那又怎样,她嫁过来便该恪守妇道……”却直接被秦皓白以冷冽的眼神逼停。
秦皓白待他消停下来,继续道:“后来我父亲因为施恩于我母亲,让我母亲自愿舍弃了白叔叔,嫁入陆家,之后生下了我。在我周岁生日那天,合家宴饮,白叔叔作为我父亲的好友也来到了府上。结果宴席后被我父亲撞见,白叔叔与我母亲在花园私会,白叔叔还拉了我母亲的手。我父亲当场吐血病倒,白叔叔则自觉愧对我父亲,便自行斩断了那只拉过我母亲的手臂,也就此与我母亲决裂,悲愤离去。我父亲于不久后便病重不治,撒手人寰。这些事可有什么不对?”
紫曈微觉震撼,当年在他一岁的时候居然有过这样一段旧情,可是,这件事当中,貌似有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她又一时没有想明。
陆齐声道:“你……你知道就好。我大哥他一直当白雯天为挚友,同时对霜月用情颇深,他本以为儿子都已一岁大了,霜月再不会对白雯天仍有眷恋,哪知道,竟亲眼见到他二人拉扯的一幕,自然是怒火攻心,这才当场吐血倒地,一病不起,最终殒命。这份血债,难道不该算在霜月与白雯天的头上?又有我什么事了?”
秦皓白不急不慌地道:“叔叔先别急着辩解,且听我继续道来。方才我所说的,不过是表面看来的事,现下要说的,就是不为人知的内情了。其实我母亲与白叔叔虽然感情颇深,而早在母亲嫁过来时,他二人已经决定断绝一切瓜葛,并没有藕断丝连。可是,在那次宴饮之前,忽然有人透了消息给白叔叔,向他谎称,母亲生下的这个孩子,其实是他的骨肉……”
陆齐声脸色大变,想要问“你如何得知?”,却只说了一个“你”字便住了口。这话若是问了出来,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
秦皓白丝毫不受他影响,继续道:“于是平素稳重内敛的白叔叔也就方寸大乱,急于来向母亲核实这件事,这才会在花园里堵住母亲询问,还一时情急拉了我母亲的手,以至于被我父亲看见。而遣人去将那消息透给白叔叔知道,以及刻意带了我父亲来看这一幕通、奸好戏的人——正是叔叔你啊。”
陆齐声脸色煞白,急道:“不,你……血口喷人!我哪里做过这种事?明明就是白雯天与秦霜月偷情被我们恰巧撞见!”
陆颖慧冷笑了一声,目中尽是鄙夷:“天下间哪有这么傻的奸夫,偷情被人发现,不立时逃走,也不狗急跳墙地反抗,反而斩下自己一条手臂来的?你自己觉得这道理可说得通?白叔叔明明就是被冤枉的,而当时情形又说不清楚,他才羞愤之下,自断一臂。”
紫曈恍然大悟,她刚才觉察的不对劲正是这里,听陆颖慧这一说,直想拍手赞同,暗道一声:好毒的计!如此一安排,白雯天与秦霜月不是偷情,也要被视作偷情,最终导致白雯天羞愤难当自断一臂离开,陆齐准吐血病逝,秦霜月既失去丈夫又与昔日恋人决裂,整件事下来,受益的就只有这个始作俑者陆齐声了。
陆齐声登时语塞,颤着嘴唇道:“可是……”
秦皓白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继续道:“叔叔想问我为何会获知这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很多事无人问津才会被掩盖下去,一旦有人想查,便可查得出来。只要多问几个当时府中的下人,将各方线索四下一凑,不也就凑了个齐整么?你是否真要我带了人证来与你对质,才肯认罪?”
陆颖慧查清母亲的死因是去询问了从前的府中下人,秦皓白查清旧日真相也是询问了从前的下人,他们两人这消失的半月之中,就是一同去做了这些事。
陆齐声忽又梗起脖子道:“我是做了这事又怎样?我早就怀疑霜月与白雯天有过苟且之事,当初使这计策也是为了试探他们。哪知道……果然被我猜中!白雯天真会以为你是他的孩子!”
秦皓白又微微冷笑:“叔叔你糊涂了么?你这计策可是设计逼死了自己兄长啊。事后你成了家中独子,得了整个家业,又有了霸占我母亲的机会,还害得情敌白叔叔断臂离去,当真一箭三雕。”
陆齐声这才意识到承认了这事,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顿时冷汗淋漓,惶然道:“不……我怎可能有意谋害兄长?你父亲……不是我害死的。我也想不到他会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你可不能因此归咎于我!”
意外地,秦皓白居然点了头以示赞同:“你当时有没有打谋害兄长的主意,我当真无据可查。所以只好作罢了。你放心,陆齐准的死,我不来与你追究。”
他说了半晌,最后竟归结为一个不予追究的结论,还出口直呼了父亲名讳,陆齐声与紫曈同时愕然。这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