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别后思量

7、正面交锋

　　萧仲旅坐在石级上，一脸不耐地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凌雨。

　　她手执寒霜，面前放着熊熊燃烧的火盆，然后迅速地捻起一张黄色的符纸，睁开眼睛把符纸抖了好几回，又把它扔进火里。火苗窜起把符纸都要吞噬殆尽时，凌雨立刻把符纸扔进一个瓷碗内，又倒了些血进碗里。

　　见她拿着符水，一脸不怀好意地往自己走过来，萧仲旅下意识地把身子往里缩了缩。

　　幸好凌雨只是把符水撒在房门外，灰烬夹着血腥味一下子弥漫开来。萧仲旅没好气地走上前，收起自己的佩剑：“捉鬼的人不都用的桃木剑，你的呢？”

　　“得了得了。我不过是暂且借用一下，阿姐教你一个道理，男子汉要大方一点。”

　　“还有，你连狗血都找不来，净是颜料兑的……”萧仲旅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凌雨捂着嘴巴，她拼命用眼神暗示：“臭小子，要我说你几遍！”

　　萧仲旅抓住凌雨的手腕，反手一掰，便痛得凌雨哇哇大叫，等松开束缚后，凌雨终于发现自己无论哪方面都占不到便宜，只好不依不饶地补了一句：“你要是再多嘴，小心我买桶狗血泼你身上。”

　　“呵，接下来呢，你不是要捉鬼吗？”从府衙回来后，萧仲旅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话中带刺。

　　凌雨一屁股坐在他边上：“你忘了，从来就没有鬼。就算有，也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见到的。”

　　萧仲旅不置可否：“说白了就是装神弄鬼。”他知道目前两人还不能分开，撕破脸没有好处。但是他就是看不惯她以骗术谋生的方式。从小爹爹就教导他，做人一定要堂堂正正。

　　凌雨打了个呵欠：“不装神弄鬼，怎么吓到背后装神弄鬼的人？要是那个人看到这么大阵仗还不懂躲一躲，那真是笨到家了。况且孟大小姐都不在此处，吓人也没对象，”她又伸伸懒腰，“我们小本经营，一切以能收到报酬为最主要目的。”

　　跟她比不要脸，哼！小子功夫还不到家呢！

　　“简而言之，就是装装样子，好让司马令谦知道我们干了活。”凌雨渐渐觉得困倦，语速也慢了下来，“不过司马府的这桩悬案还真是奇怪，有哪个姐姐会狠毒到害死自己的妹妹？况且照我看来，孟如玉也不是那么心肠毒辣的人。我想，孟如意的死还有隐情。”

　　似乎是不屑于参加她无聊的推理游戏，凌雨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凌雨懒得追究了，这人总是怪里怪气的，她才不想管。

　　“还是等天亮，我们再去问问孟如玉吧。”凌雨自顾自下了决定。

　　“你这么相信她？你不怕她是故作可怜，好取得别人的信任？”想起爹爹从前的经历，萧仲旅说着，口气森冷，又不自觉带了些嘲讽。

　　“虽然我只是个捉鬼的人，不是官府里查案定罪的，”这话由鬼都没见过的凌雨说出来实在心虚，“但我知道绝不能冤枉好人。”

　　她抬头看了看漫天繁星，心情格外的好，将数个时辰前发生的不快早就抛诸脑后了：“况且你小小年纪，为什么心里这么阴暗？弟弟，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也不管萧仲旅答没答应，自顾自说了起来。

　　从前有对夫妻，男的是衙门里的捕快，女的则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姑娘。捕快和他的邻家妹妹从小感情就好，长大以后成了家，有一儿一女，日子和乐满足。这个捕快呢，查案颇有一手，很得老爷的欣赏，于是被提拔成了捕头。

　　后来有一天，镇里出了桩大案子。有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家中被人纵火，一家十几口，命丧当场，一夜之间连着大宅子全被烧得一干二净。捕头肩负起破案的重责，但是查了许久，案情也没有进展。捕头承受着各方的压力，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突破点，是从前在这个商人家中干活的下人。因为有个姨太太怀疑他手脚不干净，把他赶了出去，所以有可能是这个下人怀恨在心，报复富商一家。

　　接下来，事情变得格外顺利，捕头找到了人证。有人见过这个下人深夜在富商家附近四处徘徊，行迹鬼祟。捕头觉得人证动机都齐全，于是广发通缉令，要把这个人捉拿归案。

　　但是人没捉到，那个下人年过七旬的老娘却因为儿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伤心欲绝，一病不起，很快离开人世。

　　凌雨停了下来，萧仲旅不接话。

　　不接话就不接话，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在听吗？凌雨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知道有些事情计较简直是害自己要短命些。活着多么好，有阳光，有花儿，有师父，她可一定要活下去，不跟无谓的人计较无谓的事情。

　　“后来一天深夜，那家捕快一家四口全被杀光了。”凌雨低下头，双脚无意识地摩擦着地面，好像又在说着一些跟自己不相关的事情，语气轻松。

　　萧仲旅虽然不认得故事里的人，听到这样的残忍之事，也只是冷哼了声：“是那个下人？不过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后半句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凌雨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显得格外激动：“说的什么话！爹娘生你养你，可是为着你快快乐乐长大。你若是为了报仇做尽那丧尽天良之事，他们泉下有知，该怎么想？”

　　说罢又摇摇头，她可不想自己为了小孩子的心理健康烦恼。凌雨接着把故事说了下去。那个下人也在捕快家中自缢而死，临死前留了一封遗书，终于真相大白。原来，那个下人从小在富商家中长大，与富商的女儿私定终身后，却被赶了出去。两人就商量着要私奔，可是私奔后，同是那一夜，就发生了那起纵火案。尽管后来他们结为夫妻，事情也没有瞒过去，那位富家小姐以为自己的夫君为了与自己共渡终身，做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情，于是伤心之下，也不管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儿，便跳河自尽。所以那个下人才如此怨怼，做出不可挽回之事。他为了报复，便杀掉了捕快一家，可他坚决否认是自己害死了娘子的家人。

　　“后来官府派人开棺验尸，发现富商一家虽被烧得面目全非，真正死因却各有不同，并不似同一晚上被全数杀害而后焚尸的。再三查探下，才发现富商当年负债累累，于是想出了这一招李代桃僵之计，潜逃至岭南一带定居，仵作收了贿赂后查验敷衍了事，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萧仲旅一时无语，默然良久后方道：“你如何得知这个故事？”

　　“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了，知道的自然也多了。”凌雨说得轻描淡写，她此刻忽然充满了斗智，从石级上猛地站起身，“不管现在我们查到什么，事情一天没水落水出，司马夫人一天是无辜的。”

　　“捉鬼招魂，驱魔辟邪，阴阳两界该管不该管的你都管了，你现在可是连人家的家事也要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仿佛有某些他无法形容的坚定，让她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原本稍显平凡的脸此刻显得光彩动人。不过，即便如此，萧仲旅仍是要嘲讽她。

　　凌雨轻易不肯认输：“别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嘛！你听过没？我觉得呢，司马夫人和她夫君明明是对有缘人，何苦来哉？就算观音娘娘知道了，也会体察弟子一番苦心的。”

　　凌雨跟他搭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睡仙侵袭，脑袋垂了好几回又猛地惊醒，萧仲旅想直接把她的身子朝石级旁立着的石柱按过来，好让她能不要靠近自己。

　　不知是不是知道打的坏主意，凌雨仍是隔三差五就要倒到他的身旁。萧仲旅想动弹，又怕吵醒她后惹来一顿大喊大叫。只是当他侧头看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心中竟然生出一丝羡慕。

　　若爹娘尚在生，他也许能不需背负沉重的复仇之任。他仍是驰骋沙场的萧将军，他的武艺日益精湛，他带兵作战的技巧愈发熟练，他能等到长乐成为他的新娘。他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像如今这样，只有沉甸甸的过往，只有看不清前路的未来。太痛苦了，不愿再回想；但是正因痛苦到极点，他这一世，也许都要背负着活下去，为了能坚持往下走，他不能不想。

　　凌雨睡得香，迷迷糊糊地问了句：“你呢？”

　　他轻轻地摇摇头。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模糊地划破了墨蓝的黑夜，勾画出不太分明的界限。他还是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却听到有人轻声唤他：“小兄弟，小兄弟！”

　　他睁开眼，同时也警戒地握住了腰侧的寒霜的剑柄，女子笑语嫣然：“天冷，，你俩怎么能这样睡在石级上，会生病的。”

　　原来是孟如玉。萧仲旅慢慢移开握剑的手，推了推身旁的凌雨，不动声色地说：“阿姐招魂后，想看看后半夜还会不会有异象，于是让我在这儿陪着她。”

　　孟如玉微微笑起来，语带羡慕：“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不知几时清醒过来的孟如玉睡眼惺忪，竟然也能搭上话茬：“夫人，天还没亮，你怎么在这？”

　　她摇摇头，又是温柔的笑容，却并不回答。

　　见她手上有包袱，虽不知她有何打算，但凌雨觉得机不可失，于是闻道：“恕我冒昧，二小姐是六年前的五月初十出事的吗？

　　孟如玉十分愕然，不知是否被勾起了伤心事，但她还是说道：“是。你们查探这个做什么？是令谦让你们来问的吗？”

　　凌雨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截了当地道：“她发生意外的时候，你就在她身边吧。”

　　孟如玉脸色一沉：“你是如何知道的？”

　　“既然你的夫君怀疑你，而她是溺水而死的，除了你在她身边，她出了事这种可能，我想也没有更合理的推测了。而且，你父亲的死也与此有关，对吗？”

　　孟如玉別过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不要含血喷人。”

　　“我问过，二小姐出事的地方是在临湖阁，那里因为常年有科考失意的学子在此处投河身死，很多人都嫌兆头不好，于是游人寥寥。你夫君肯定是认为，正因为人烟稀少，你才可以借机谋害于她，我说的对是不对？” 凌雨一步步走近她，逼问道。

　　“所以故事串联起来，就是你与妹妹有日到去江边散步赏景，要么是她不慎坠河，你不予施救，要么是你故意谋害，想取而代之。”

　　孟如玉似乎不再伪装，冷冷地笑了：“哪个版本都好，因为无论哪一个版本，你都没有证据，你都奈何不了我。”

　　“可是如果是我蓄谋已久，我绝不会一开始就选在江边这样显眼的地方下手，能作证并且同时见到我们二人的人实在太多。如果我只是临时起意，那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孟二小姐，到底是怎样坠入河中的？”

　　孟如玉神情一僵：“我从未说过是我害她堕河。她一时不慎……对，是如意自己说要散散心，于是往临湖阁那边走了过去。我一时没留意，后来，后来才听到求救声，但是当我到了那里，已经晚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