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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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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被背叛的夜晚
你拿起饼
给予祝谢之后
你分开它并说
“这是我的身体为你们而舍”
“当你们吃的时候,记得我”
在你被背叛的夜晚
你拿过杯子
给予祝谢之后
你举起它并说
“这是我的血为你们而洒”
“当你们喝的时候,记得我”
……………………
公元九七六年
冬十月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殡于殿西阶,諡曰英武圣文神德皇帝,庙号太祖。
太平兴国二年四月乙卯,葬永昌陵。大中祥符元年,加上尊諡曰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
先皇驾崩,新皇不越年即改元,是非曲折都没什么意义,毕竟死去的只是一个皇帝。而他还在等候,现在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就像从前每次带着孩子们去城外时一样,他一直知道他在不远处看着。他知道他一直在什么地方默默看着,等”那时候“到了就会走上前,他答应他要等到”那时候“,他已经等了那么久,再长些短些都没什么区别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走向终点了,但他还是决定再活一段时间,三个孩子都还没长到独当一面的年纪,他们还需要他继续活着。他的身份地位更多像是一个符号,即使与朝中毫不往来,很多事他不用说也会有人主动去做。一切都被布置的很周到,周到得即不显山露水招风起浪又事事方便。
他真的让他余生再不下跪磕头。
府里的下人一直不很多,因为他非常憎恶外人碰他的东西。这两年右臂发抖的情况越来越重,就常常由他长子来整理他的衣物,那年换季时他长子来帮他收拾东西,从衣箱底层拎出一件袍子有些意外的问他:“爹,这衣服是您的?”
那是件深褐色的布料外袍,样式很朴素,他父亲衣物从来都是极素澹的浅色,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他看了过去,顿时目光就像被吸住了一样,一时间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你就没有其它颜色的衣服了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故作随意的笑道:“这件没太穿过,你要就拿去吧。”
他长子往身上一披比了比,稍微大些,不过外衣大点也不碍事,就扯了扯衣角褶子随口道:“这颜色挺耐穿的,脏了也看不出来。”
长久以来被牢牢锁在心底的所有这时被这句话砸开了禁锢全放了出来,压得他胸口发闷有点喘不上气,但面上还是温和的笑:“……挺合身的。”
他还是移不开目光——他曾经特别讨厌他穿这种颜色,但这么一看又好像没有记忆中那么丑恶——直到他长子察觉到他的注视,他就沉下目光用一句话轻轻掩饰过去了:“时间真快,恭儿都长这么大了。”
他长子笑了,那是个爱说笑的青年:“瞧您说的,我要是一直不长不就坏了么。”
他另换了一个话题:“你不是想去扬州吗?这两年我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明年你就过去吧。”
他长子闻言一愣:这时代朝里上上下下都是规矩三有之一都是专用来管他这类人的,规矩是宗族子弟不仕高官只厚加养俸,官场上要做什么都缚手缚脚施展不开;他弟弟也不愿在汴梁呆,年纪一到说想去西京,想去就去吧,他父亲跟前有他照看就够了;可虽然呆在京中他天生又是个吃不了闲饭的人,呆着呆着就开始跟江淮沿海一带生意人往来;他父亲对他做这种下九等的行当没有任何抵触,只是这两年他父亲身体状况有些不好,他就推掉了一切生意上的来往专心致志照顾他父亲起居;年前偶尔与他父亲说到扬州那边有做海上生意的朋友找他搭伙被他推了,不想他父亲居然记着。
没想太多,他长子两把卷好了那件衣服放到一边,对他爽声笑道:“爹,您要这么说,我长到现在也算耽误您二十多年了,还欠您十来年呢。”
他也被说得笑了,二十多年了是吗,那一年两个二十出头人生似乎毫无交际的青年的命运被冥冥中的手绞在了一起,从此再也无法分开。
其实时间并不需要任何载体,时间不需要人的“记得”才存在,存在在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注视,每一个触摸,每一个微笑,每一时,每一刻,每一次呼吸的起伏和每一声心脏的跳动,即使有一天世上一切不复存在也不会消失。
所有需要被记住的他都记得,每次闭上眼睛时他就能看见他,他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他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无处不在,他不在任何一个地方——他在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中,在他的骨头,毛发和血液里,他在他的灵魂中。
他仍然在他心中。
赵普来聘他的小女儿,他就知道“那时候”快到了。
最后一天的早上他脸上还带着如常温和平澹的微笑,人们说这是善终。
如果用现代的术语讲,他的最后几年里一直被低血压,类风湿和肺部损伤的各种后遗症纠缠。其中包括肺气肿,关节疼痛和继发性帕金森综合症,但是几乎没有人从他身上看到过其中任何一项的明显症状。因为确实有一部分人可以让自己的身体服从自己的意志,这可以通过长期严格的训练达成,锻炼出足够控制物理的身体的强大意志力,或者只是因为有些东西撑着,所以他们能一直稳稳站在人前。
给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旅途划下句号的是心脏病,就像突然而然,他的心脏在一个勐烈的搏动后永远停止了。
因为他看见他推开门走了过来,仍然是在淮水桥头时的模样,黑色的眼睛就像燃烧的炭火,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伸出手向他阔步走来。
他还是他的男人。
太平兴国七年七月,武胜节度使、兼侍中高怀德卒,赠中书令,追封渤海郡王,谥武穆。怀德继世勳贵,性简傲,所至多不省事。善音律,自为新声,度曲臻其精妙。好射猎驰逐,尝三五日露宿野次,获狐兔殆至数百。每对客,或歘然不揖而起,则引数十骑由别门从禽于郊外矣。